蓝色航迹
蓝色航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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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ID | |
官方论坛 | 王企益与张筱奇 |
知乎 | 王企益 |
同人重要信息 | |
地点 | 中国南海 |
涉及方面 | 远航,探险考察 |
转正状态 | 待转正 |
发布帖 | |
官坛原帖 | 蓝色航迹 |
知乎原帖 | 蓝色航迹 第一章 第十三节 跨线 |
同人写作情况 | |
完结情况 | 未完结 |
首次发布 | 2020-01-29 |
最近更新 | 2020-11-18 |
字数统计 (千字) | 约 46.6 千字 |
大航海时代波澜壮阔的画卷是用平淡无奇的笔调写就的,传奇船长不足万分之一。即便在新的时空,这也将是一个枯燥的故事
----澳宋大航海俱乐部文档资料室
序章
1637年1月,南中国海。
火辣的亚热带阳光炙烤下,一支23艘帆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正颠簸地绕过西沙群岛。它们当中绝大部分是来自巴达维亚的属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VOC)的贸易船,笨拙臃肿的笛型船挺着大大的肚子彰显着它纯正的尼德兰血统与船东固有的小店主式精明-----看上去没有携带任何一门火炮用作自卫。
它们的目的地是三亚,一座新兴的,突兀地矗立在海南岛南端的城市。那里有雪白的糖、华丽的丝绸、柔顺的生丝、清香的茶叶和让人永远只能惊叹的,层出不穷的新奇工艺品。当然,还有英国人、葡萄牙人甚至丹麦人。
这些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快艇”在接受澳洲人的技术改造之后,变得远比过去敏捷的多。每艘船都张挂着巨大的中西混合式的帆,主帆在东北季风猛烈地冲击下鼓胀起来,桅顶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旗与澳宋航行旗一起在海风中猎猎飘扬。只是吃水线的高度决定了即便如此,这只船队也只能蹒跚而行。
唯有一艘船,从远处就可以看到它的与众不同。它有着更为流线型的船身和一种更加独特的帆装,以及仍旧保留着的高贵的骄傲的装修奢华的巨大艉楼和船艉迴廊。主帆上绘有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画像,两侧是圣母玛利亚和使徒圣约翰,整副图案衬托在淡蓝色帆染之上。后桅帆上绘有水手保护神圣尼古拉像,周围环绕着太阳与月亮的光芒。前桅帆则是巨大的蓝白红三色尼德兰旗帜,其中白色部分绣有OC两个并列的字母,以大写的V悬浮之上串联两者。这一切构成了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旗帜。
今天它只张了半帆,仍旧能够航行在船队的最前方。曾经任“马德堡”上低级商务员的范·德兰特隆,现在正是这艘船上最尊贵的乘客,至少暂时是的。
与那些笛型船的目标不同,范·德兰特隆先生将会直接前往临高办理手续,关于交接以及履新。在经历了一系列不堪回首的变故之后,德兰特隆先生,这位在传言中风头正盛的高级商务代表,不仅未能如愿出任巴达维亚下一任评议会成员,而且不得不接受一个结果------在公司将要与澳洲人合作开发的新地区担任代表,当然还是“高级商务代表”。
三天前。1500公里以东。另一片大海。
恶劣的天气下,东引岛外海上也有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航向台湾海峡。狂风暴雨席卷着灰色的海域,有时遮蔽了船队,有时又让它们在偶尔的昏暗日光下显露出身形。巨大的船体若隐若现,整只船队如山一般漂浮在大洋之上。仅用肉眼就可以看出这些船被设计地如此坚固和平稳,足以抵抗东海上的惊涛骇浪。只是船只毫无色彩可言,唯有黑色船体与白色帆装的强烈反差能够带给人们些许朴素的视觉冲击。
甲板上水手们忙碌地奔跑着,看上去除了手里的活计,他们对天空和大海都毫不关心。甲板下面,拥挤着更多的人群,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没有老人。
他们按照性别和年龄被分成了几组。男人们在最下层,大部分女人和稍小的孩子在中层,上层则是一些幸运的女人和她们更小的幼子。每一层都有专门的水手负责巡视和管理,确保每个人都能按照规定享有足额的面积---虽然仅够容身且不能随意站立走动,以及合理的饮食,另外在每日两次的外出放风期间维持秩序。
航行期间,男女被要求严格分开,准确的说是各个人为划定的群体之间都是被严格隔离的。在重视家庭的中国人看来这无异于是离人骨肉的大罪。很多家庭在被水手强制分开的时候都会撕心裂肺的哀求和哭号,甚至进行反抗。但是最终,站在水手背后的士兵会用手里的枪托进行解释,并告诉这些悲伤的人如何遵守指令。
这一幕发生在每一艘从山东或者济州岛出航的船只上。澳洲人一贯的仁慈在船上被冷酷无情所替代,正如他们用冷冰冰的数字与死亡率计算出每个人在航行期间所应占用的“最合适”船舱空间一样,正如他们会“劝说”侥幸存活的老人“自愿”留在救助地,而不是跟随自己的孩子和亲友坐上开往南方的大船一样。
然而伴随着隔离制度的实施,航行途中死亡的人数却戏剧性的下降了。身强力壮,情绪易怒的男人们被更加严格的管束在底仓,像真正的囚徒一样动辄招来看管水手的叱责或棍棒。女人和孩子们则免去了因为男人们争斗带来的伤害,虽然也有摩擦,但坐在舱门口的水手让她们很快就打消了低声咒骂之外的其他念头。饮食的发放和休息的安排也变得更加顺畅。这大约应了中国人常说的一句俚语:“能行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船队在东引岛以南的海峡入口处一分为二,大部分船只划了一道弧线折向东南,驶往高雄,并在那里卸下人口。剩余幸运的几艘船将载着其上更加幸运的乘客驶往传说中的天堂之地----临高。
他们将在那里安家落户,组成新的村落,又或者进入工厂成为工人,进入军队成为光荣的战士。无论前路如何,大旱蝗灾赤地千里人相食的山东大地曾经带给他们的苦难都会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在他们感谢上苍,庆祝自己将永远免受饥馑困苦的时候,帝国最南端的三亚军港,一艘纯白帆装的飞剪船静静滑出海湾,扬帆远航。
它将追寻另一个时空伟大先驱者们的航迹,在未来的日子里,把全世界的土地与财富一一绘制在帝国版图之上。
第一章 南中国海?中国南海
第一节 启航
1637年3月12日 星期四 小雨转晴 风力4级 浪高1.2米 船位 110°53′E, 17°6′N 今日航程103海里 总航程103海里
09:03离开三亚湾一号码头,约半小时绕经鹿回头岭灯塔,航向调整为东南偏东。全程左舷侧风平稳,左舷侧流,航速保持在13节。召开全体会议,重申纪律。各岗位表现良好。
—— 林淡
范·德兰特隆信步走在“远望”号的甲板上,旁边是被指定来陪同自己的二副,一个非常稚嫩的孩子,看上去至多十五岁。在这个时代,作为船上的水手和小厮,十五岁是个恰当的年纪,甚至很多人刚满十岁就被送到船上工作了。但是十五岁的二副,德兰特隆摇了摇头,感觉澳洲人行事还是太过草率了。倒是船长和兼任步兵指挥官的大副,沉稳冷静,短短两天的交流就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公司不惜动用最奢华的“弗雷德里克”号运送自己前往临高的举动让德兰特隆嗤之以鼻,范·迪门总督的“好意”对他来说也已无足轻重。最后一刻败给法兰索斯·卡隆,让之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他成了整个巴达维亚的笑话。在登上“弗雷德里克”号之前,他几乎拒绝任何外出。他也很清楚所谓“新地区的高级商务代表”意味着,不仅要让他从巴达维亚消失,还要把他从最熟悉的澳洲人身边踢开,以免对“尊贵”的卡隆先生造成不好的影响。
了以慰藉的是,本次航行的资助人,两位掌握澳洲财政大权的元老对自己的到来非常欢迎,在两天的时间里双方进行了坦率亲切的交流。加之今天能登上并以“贵宾”身份乘坐传闻中的澳洲“飞剪”船,对于一个也曾经长期在海上漂泊的人来说,多多少少还是让阴霾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德兰特隆刚刚在艉楼客舱门口观摩完船长的全体训诫。面向全体船员和乘客,这让他感觉有些吃惊。
早上10时左右,航行平稳,所有不当值的人都被召集起来,集中到中部甲板上----澳洲人的飞剪船主甲板非常拥挤,空间狭小,夹在前桅与主桅之间是低矮的舰桥,艉楼则隐藏在后桅后面,只有简单的一层,三个舱室。船长占据了最大的带有套间的船舱,德兰特隆和兼任步兵指挥官的大副则在侧面各有一个略小的单间。
一个穿着整洁的人从下甲板通道走出,脚步轻快的顺着舷梯登上艉楼前小小的二层平台,喊道:“都听着!”他是这条船的船长林淡。相貌平平,除了个子比常人要高一些,并没有什么特点。但是如扎根在甲板上一样牢稳的站姿和小臂古铜色的皮肤以及锐利的目光,无不显露出这是一个饱经风浪的老海狗。
他的口气非常强硬,似乎很习惯这样发言或者说训斥他人。“你们必须听好了,现在已经出航。我是船长,我要求你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对于违抗的人,我有权进行最严厉的处罚!”
他朝下面招了招手让大副毕承上来。这是一个脸上带着长长伤疤,态度粗暴的人。他的左手已经不见了,但并不以为意,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抓着栏杆吼道:
“这里就是军队!如果你们没有当过兵的话,我告诉你们,那就赶紧学会!” 他和舰长一样训斥着众人,“你们必须记住的第一件事--‘能吃能睡是好兵’!有机会睡,就都给老子抓紧睡!有机会吃,就都给老子拼命吃!”毕承把嘴巴朝右舷撇了撇,那边有两排用绳子挂住,摆放整齐的灰色木桶,“第二件!看到那些桶没有。没出过海的人最好把它们当媳妇儿抱着。晕船的时候找个背风的地方,把头伸进去吐……杨彦迪你上来!”
紧接着就是孩子一样的二副开始强调安全问题。澳洲人的精细在这里没有发挥作用,和大多数船只一样,船上的职位很多时候仅仅是个名字,况且船上也没有三副。
他的发言要温和许多,带着浓浓的书卷气。“首先是武器的保管与使用,请务必……然后是照明与火的使用,必须做到……”他照本宣科一样说了很久,比船长和大副加起来的发言时间还要长,说话时语速急促眼睛一眨不眨,不断蹦出的新词让众人包括他的两位长官也暗暗摇头。
“最后是落水自救。虽然我们的干舷不高,但是当你意外落水的时候,一定要先护住鼻子,不然还是很可能被海面打折鼻梁。”他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又舔舔嘴唇才继续说道,“同样原因,尽可能在落水前将两腿交叉。还有,在水里要尽量抱成团。这不一定能救你,但是起码能让你多坚持一段时间。”
然后他不顾台下的人能不能听懂,又警告注意“吸气反应”, “因为海水很凉,所以会感觉透不过气来。此时一定不要大口吸气,否则容易带入海水造成呛肺,引发生命危险。”
他的发言就这样结束了,留下整船茫然的人。他绕下舷梯,按照船长安排来到德兰特隆身边引导他参观整艘船。德兰特隆发现这个孩子后背的衬衫全部湿透了,显然刚才的发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于是便邀请他先去自己舱室喝杯格瓦斯休息一下。
年轻的二副拒绝了德兰特隆的好意,坚持要按照船长的指示马上开始参观行程。
“我得利用所有时间进行观测和计算”他解释到,“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会是我们年级里第一个真正见过大洋的人,而且还是作为二副,真正的二副,不是见习士官什么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德兰特隆默默看着这个孩子,不由想起自己已经葬身在比斯开湾的侄子,死的时候也正是十五岁的年纪----但愿大海能对他更仁慈一些吧。于是德兰特隆服从地走下艉楼。
他们绕过马上就投入了擦洗工作的水手,从艉楼下方的楼梯进入二层甲板的黑暗甬道。第一个房间是饭堂。十几张桌子被绳索吊在天花板上,下方用一根棍子固定住。旁边是盛满水的桶,大大的储物箱和一排从地板到天花板的架子。储物箱两个并在一起就是一张长椅子,每个箱子都有六个环,可以固定在地板上。架子是木质的,同样被牢牢固定在墙边,上面摆放着很多方方正正的托盘,都恰好卡在格子里。所有托盘都覆盖着一层纱布,德兰特隆好奇的摸了摸,发现是布是潮湿的。
“发豆芽,吃的。”二副用非常简洁的语言介绍道,“慢的话要一个星期才能发出来。”
德兰特隆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他对于船员的味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责任感,于是耸耸肩跟着继续向前走去。
饭堂天花板很矮小,人在其中几乎不能直起身子。二副很贴心的慢慢边走边说。
“这里的饭堂可以最多坐50人,是预备给那些人吃饭的用的。他们分组在这里吃饭,然后从后甲板楼梯上去放风,再从前甲板楼梯回到舱室里。”他指了指用网兜卷在一旁的帆布吊床,“这里没人的时候用作临时储藏和休息室。”
德兰特隆知道他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船上人数最多的乘客,两位元老称之为“首批驻留人员”。按照计划他们会在“远望”号结束它的环南中国海之行后,从巴达维亚上船。至于包不包括现在船上50名携带武器的正规士兵,就不得而知了。
二副非常熟悉在颠簸黑暗的船上行走,而且尚未发育完全的矮小身材也给了他很大的便利。但是德兰特隆这几年来地位渐长,已经不太习惯在狭窄阴暗的下层甲板里穿行了。结果就是二副经常要停下来等待荷兰人跟上。
他们依次穿过为船上高级海员和军士准备的几个双人舱室,其中一个是二副与德兰特隆将要在巴达维亚上船的助手共用的房间,来到水手们居住的地方。
这里的布局善法可陈,毫无新意,一个大舱被水密板隔成两个部分。但德兰特隆非常仔细的扫视了两个舱室所有角落,心理默默估算了下水手数量,大约在六十人左右----这对于一条排水量上千吨,拥有看上去无比繁杂帆索的船来说,有些过于少了。
德兰特隆猜测其中的关键应该在于澳洲人使用蒸汽的机器替代了大量人工。至于机器的位置应该就在烟囱下方,但是二副似乎有意略过了。
水手舱左边的凹处是进入底层甲板的楼梯,二副朝德兰特隆摆摆手说道,“先生,底层我们就不要去了吧。除了货仓就是牲畜室了,味道太大。”
德兰特隆点头表示认同,但还是站在楼梯口观望了一下,“似乎你们带了很多朋友。”他笑着说。
“没错”二副说起来像是在炫耀什么,满脸都是高兴,“我们带了至少10头猪,4对山羊,还有整整两大箱笼鸡!”
“我知道,我知道”德兰特隆附和着他的说法,“和你们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舌头会感到难受。这正是我最欣赏你们的地方。”
荷兰人的话收到了他预料中的效果,年轻二副脸上硬憋出来的严肃的表情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再向前是三个大型 “驻留人员”舱室。舱门紧闭,二副看上去也没有带他参观的意向。德兰特隆稍微拖延了一下脚步,试图推开最近的一个舱门,但失败了,于是只好跟随二副转身走上中部甲板舷梯。
“这里”二副站在主甲板右舷中部靠近船舷的一个舱门口神秘兮兮的挥着手,“这是我们这艘船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德兰特隆走到近前发现这个舱室设计的非常狭小,而且在左舷也对称的布有一排。
“和你们舱室里的一样,这是为我们准备的方便之处。”二副得意地笑着说,“没想到吧。”
德兰特隆确实没有想到。他连自己舱室里的方便之处都没想到。即使在奢华的“弗雷德里克”号上,他享受的也不过是马桶而已。
而海员和水手则只能使用“方便椅”----船头向外延伸出一块凿着洞的厚木板,完全暴露在外,毫无任何遮蔽可言。在颠簸摇摆的大海上,如此方便,危险性不言而喻。仅仅德兰特隆在这些年里亲眼见目睹的,就有六人因此掉入海中而丧命。
将荷兰人送回艉楼的时候,他敲了敲固定在自己舱室上方,涂成黑色的箱子问道:“杨二副”德兰特隆在澳洲生活已逾五年,不会再犯喊错姓氏的低级错误,“这个装满水的铁皮箱子用作什么?”
“汲取淡水”杨彦迪回答道,“但是数量不多,要非常合理精确的使用。比如发二层甲板上我们看到的豆芽,或者供应给您特殊情况的洗浴。”
“谢谢你周到的讲解”德兰特隆满意的点头致谢,但心里对澳洲人如此在海上浪费淡水充满鄙夷,“晚饭时我也会向船长表示感谢。”
“十分荣幸”年轻的二副不卑不亢的向他回礼,“祝您在船上享受愉快的时光。我先去工作了。”
第二节 甘泉岛
1637年3月13日 星期五 晴 风力5级 浪高1.5米 驻泊甘泉岛外海 船位 111°35′E, 16°31′N 今日航程54海里 总航程157海里
16日夜半帆航行,航向不变,航速5-6节。17日黎明升全帆,早餐时进入永乐群岛海域。上午驻泊甘泉岛西侧外海锚地,离岸1.1公里。卸载补给和设备,未发生事故,一切顺利。
—— 林淡
当主桅上的瞭望手冲着“金话筒”高喊陆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跃出海平面很高了,显然黎明时分出现的大雾严重影响了他的视线。
“左前,2个罗经点!注意左舷环礁!”
现在轮值的瞭望手是个来自亚琛乡下的年轻人,名叫罗尔夫·穆勒。
“你他妈再说罗经点,信不信我把你榆木脑袋拧下来”传声筒另一头,一个粗鲁的声音应答到。
该死的罗杰斯,罗尔夫恨恨的低声咒骂,约克的放羊娃,浑身膻臭的家伙!
在罗尔夫看来,罗杰斯的回答根本就不是在抱怨他使用了罗经点方位,而是在炫耀自己流利的澳洲话水平。
该死!罗尔夫嘬着嘴唇,使劲把舌头在嘴里搅了搅,该死的澳洲话。
前年也是在这样一个风平浪静的好日子,他和约克郡的罗杰斯·库克随夸克·穷先生的大帆船来到这里。毫无疑问的,在见到临高的那一刻,他们就决定留在这里,哪怕要变卖所有随身财物才能凑足违约金。
只不过之后两人的境遇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越走越远。罗杰斯极富语言天赋,幼时学过几天的算术更是帮了他大忙。很快他就澳洲人的东南亚航运公司里出人头地,出任一艘往来临高和北大年之间散货船的大副。而粗犷的罗尔夫只能屈尊在三亚到巴达维亚的货运班船上当着最普通的水手混日子。
还未等两人习惯各自的新生活,澳洲人进攻北方明国的战争开始了。罗尔夫作为东南亚公司外籍雇员没有机会直接参与军事行动。同为外籍雇员的罗杰斯却凭借出色的口才和驾驶技术以及罗尔夫认为见不得人的手段,不仅作为预备役被直接编入内河舰队参与了对明国重镇梧州的攻击行动,更是取得了澳宋国籍,成为了归化民。
现在,你可以称我为同志了。这是每次遇到罗杰斯,他总要啰嗦的一句话。如果喝多了,还会把他随身保管的军功章拿出来在罗尔夫眼前炫耀一番。
当然,罗尔夫的回应也会和往常一样,一顿老拳,直到被人分开。然后就是咒骂,质疑上帝为什么在西江水道上仅仅让他少了两根手指,而不是少了一只眼睛。
“嘿,伙计”罗杰斯半张着嘴,用手捂住自己一只眼睛,把头伸到罗尔夫面前,“如果那样,我就给自己准备一个黑眼罩。在首长们的书里这可是最凶猛船长的标志!”
“47度半……”罗尔夫听到下面传来罗杰斯低沉温和的声音。
大概是在跟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汇报,罗尔夫瘪了瘪嘴。这孩子真奇怪,天天像长在舰桥上一样,不知疲倦的在驾驶室和观测台之间折腾。仅仅早餐后,罗尔夫就看到他上上下下跑了两次。
比吃妈妈的奶还勤快。罗尔夫被自己想到的这个充满幽默感的笑话逗乐了。
“左舵十五~”
“十五度~左!”
听到下面的喊话,罗尔夫急忙抓紧安全绳。飞剪船带给这个善于攀爬桅杆的德国年轻人太多刺激。灵活的转向加上近40米高的主桅杆,时常让罗尔夫觉得,如果船长下令或者罗杰斯捣鬼来一个满舵的话,自己会像炮弹一样被从瞭望楼里发射出去。
“远望”号平稳到达锚地下锚,但是罗尔夫还是只能待在桅杆顶上。按照通常惯例,如果在安全锚地驻泊超过一定时间,瞭望手是可以下来休息的。但是澳洲人的船上毫不通融,那个面相凶狠的大副有事没事就会用剩下的那只手拿着本子核对每个人在每个时间应该在的位置。所以他们送给他的绰号叫做“右手”。大家提到他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右手握成圆桶,然后在裤裆的位置比划活塞运动,以示“尊重”。
罗尔夫像被晒脱了水的死狗一样趴在瞭望楼上,对眼前的景色完全提不起兴趣,呆呆的望着人力趸船慢吞吞的把刚刚从船上吊入的补给箱子运到岛上。作为东南亚公司的水手,他不止一次来过甘泉岛,有时是经停,有时是和“远望”号一样运送补给。
这里是南中国海众多岛屿里为数不多的有天然淡水的岛屿,也是澳洲人称为“西沙群岛”的海域里唯一有淡水的岛屿。罗尔夫还在东南亚公司的时候就听船上的澳洲老海狗说过,远在一个叫“唐”的时代,中国人就来此取水驻泊了。
这个小岛形状非常圆,中国人把它叫做“圆峙”。它北面是珊瑚岛礁,南面是羚羊环礁,西南不到六海里就是名字特别有诱惑力的金银岛。
以前岛上非常贫瘠,澳洲人到来之后引种了椰子和棕榈树,多少带来一点生气。后来澳洲人又在这里派驻了一队人,设立了小营地。罗尔夫去过那里,营地里几乎全部是在巴达维亚最常见的土著式高脚屋,但是只有铁质的用来住人。澳洲人在高脚屋下面用“澳洲灰”和石头做成半米多的基台,足以抵挡大风雨的浸泡。
剩余地方除了一个东南亚公司临时补给站,就是渔民们乱七八糟搭建的宿营地了。所有东西都是围绕着岛上的两眼水井布局,其中一眼水井用中国特色的红砖砌成,听说挖掘于另外一个叫“宋”的时代,澳洲人来了之后在井口镶嵌了钢制招牌,写着“大宋古井”的字样。
自己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营地里的澳洲人居然开始种植各种蔬菜。他们用石头和泥垒砌围墙,然后翻松土地施放肥料,使用井水浇灌作物,最后赶在台风季到来之前收获。今天再远远看过去,似乎菜地的面积又扩大了不少。
在罗尔夫看来,浪费宝贵的淡水种植蔬菜,这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显而易见,无论澳洲人有什么样的“神迹”,在这里种植的作物也不可能达到自给自足的地步。对于他的疑问,那位澳洲老海狗也给过一个答案:中国人无论在哪里都要种地,想种就种嘛。
“想种就种嘛”,总算熬到换班时间的罗尔夫嘟囔着顺着绳梯一边往下爬一边想,今天说不定能吃上甘泉岛的新鲜蔬菜呢。
第三节 遭遇西班牙人
1637年3月14日 星期六 中雨 风力4级 浪高1.3米 当前船位 113°48′E, 15°15′N 今日航程146海里 总航程303海里
6时左右离开甘泉岛锚地,航向东南偏东。全程左舷侧风平稳,航速保持在13节。经玉琢礁、浪花礁,约10时30分驶离西沙群岛,航向调整为140°。诸事顺利。
—— 林淡
1637年3月15日 星期天 晴 风力4级 浪高1.2米 当前船位 118°58′E, 13°46′N 今日航程362海里 总航程665海里
14日夜接受二副建议全帆航行,航向不变。左舷侧风平稳,航速10-12节。午餐后突遇连续强横风,风向转为东南,风速4级。船速大减。决定航向转为东北偏东,通知轮机长预热。16:10二副提醒已越过14°N线,起雾。17:13瞭望发现西班牙巡逻船队,遭追击。收帆启动主机,转向东南科隆岛方向。18:40脱离战线。无损失。
—— 林淡
当南中国海第一缕晨光照亮桅杆的时候,西沙群岛早已不见踪影,“远望”号周围只剩下一片蔚蓝与空寂。
长而尖削的船艏犹如剪刀,用最优美的弧度剪开大海。在应力的作用下,中空的船艏被高高抬起,又好似脚步轻盈的舞女踩在海面上。白色的浪花向两边翻滚,旋即在洄流的作用下被卷回内凹的船艏侧下方,撞击出欢乐的节拍。远远望去整艘船就像在紧贴着水面飞行一般。
黎明时分“远望”号挂起了翼帆,长长的从船体两侧伸出去,在东北季风的吹拂下饱满的鼓胀起来,像极了军舰鸟的翅膀。
V型深吃水船身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稳定性。除了不得空闲的当值水手,船上其他人都合着船身有节奏的晃动,如坐进摇篮里一般,在南海的温热潮湿中昏昏欲睡。
突如其来的横风打碎了这一切。罗杰斯刚刚用过午饭替回值班舵手,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将船向一侧甩去。电光火石之间,来自脚底和船舵的细微差别已经足够让这个老海狗确认这股力量是来自于空中的强风还是水下的乱流。他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一把左舵,顺着风向找回平衡。
甲板下面传出一阵乱七八糟的碰撞和咒骂。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打算停止这个玩笑。连续横风之后,众人发现风向转为了东南----正迎着船头吹在他们巨大的帆上,这几乎让全横帆装的“远望”号寸步难行。
“转向东北偏东,降半帆,收回翼帆。”林淡在海图上用手指一画,毫不犹豫的命令道。
“左舵四十五,航向75°,13时19分”杨彦迪伏在海图上,一边按照船长指示进行图上作业,一边像对罗杰斯又像自言自语的说道。
林淡盯着海图上杨彦迪铅笔的轨迹看了一会,下达了第二个命令:“通知轮机长,主机辅机预热。”
“四十五度~左”
危险来的非常突然。
虽然在杨彦迪低声提醒船只由南向北已经越过北纬14度线的时候,舰桥上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离西班牙人的马尼拉越来越近。但在远离港口将近200海里的洋面上让两艘互相不知情的船只相遇,难度堪比用火枪射击月亮----何况他们已经被一团突如其来的薄雾笼罩其中。
“西班牙人!两艘!不,三艘!”瞭望手看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三艘西班牙船如幽灵般在右舷前方破雾而出。澳洲高倍望远镜里,他看到的不再是平日若隐若现在海平面上的半截桅杆,而是大片的船帆和旗帜,他甚至可以数清楚对面桅杆顶高高飘扬的勃艮第十字上每一个凹槽。
不用瞭望手提醒,舰桥上一直保持专注的众人也已经发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西班牙人正卡在“远望”号的航线上,而且由于数量优势很容易把“远望”号堵在内线。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没有多少可以调整的余地了。
“两艘卡拉维尔!一艘盖伦!线列队形,航向西北偏西!”传声筒里传来瞭望手的尖叫。
“新西班牙副王旗”海图台前的杨彦迪接过林淡递过的望远镜透过驾驶室的窗户看向前方,新西班牙副王的徽章绣在勃艮第十字的四角,毫无疑问这三艘船都是来自马尼拉总督区。
“应该是从八打雁据点来的。”年轻的二副冷静地补充道,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全然不见了第一天在艉楼上讲话时的拘谨和紧张。
八打雁是西班牙人在菲律宾最靠南的殖民点,位于吕宋岛西南部,加隆旁(CALUMPANG)河口北侧,濒临八打雁湾,海峡南岸既是尚未开化的民都洛岛。旧时空这里与马尼拉有铁路和公路连接,是菲律宾两大油港之一,也是八打雁省的炼油基地。至于为什么八打雁去往马尼拉的船队突然在大雾里出现在离马尼拉将近200海里的外海之上,已经不是需要关心的问题了。
2海里外的“圣·克里斯托瓦尔”号上,萨塞雷奥船长也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单筒望远镜已经用不到了,船长先生仅靠自己的肉眼也能看出对面船只的奇怪。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王元老在出航前专门交代过接近西班牙控制海域时应尽量避免表露身份。但这简直是欲盖弥彰,修长的船体、高耸的桅杆和巨大的帆装让所有接触过澳洲船的人都能第一眼就认出,这艘船一定是澳洲人的!
“宝贝儿,你可真美。”萨塞雷奥船长注视着“远望”号优美的船身曲线仿佛在打量一位少女的胴体。他贪婪的舔了舔嘴唇,旋即回头朝甲板上吼道:“左满舵!所有人准备战斗!澳洲人来了!”
随着距离接近,视线里的澳洲船居然开始降帆,这倒有点出乎萨塞雷奥船长意料。他本以为澳洲人会升满帆找机会从外线或者自己船队的缝隙中穿过-----作为一个与船只相伴数十载的老海狗,他仅凭直觉也能看出那流线型的船身和巨大的桅帆所能带来的力量。
他在脑子里飞快的预测着澳洲人的想法。投降?显然不可能,澳洲人已经出现八年,还从未听说过他们会仅仅因为看上去劣势而投降。那就只有战斗!
萨塞雷奥船长紧紧盯着对面船上的帆索,按照他的经验估算,光是操作这些东西需要的海员应该就不会少于150人,如果配合传言中的澳洲火枪,攻击力绝对不容小觑。但是自己这边旗舰上至少有240名水手和将近120名正规士兵---他们是按照总督命令去民都洛岛捕奴的,现在那些可怜的人正关在仓底,还有两艘较小的卡拉维尔也可以投入战斗。而一旦进入接舷白刃战,自己的船只和人数优势将是决定性的。
“通知‘西普里亚诺’号和‘弗朗明哥舞女’号准备随旗舰进入战斗。”萨塞雷奥船长沉稳的命令道,他已经感觉胜利女神在向自己招手,如果能成功捕获一艘澳洲人的新式战舰,这将会给他带来无比的荣耀。
萨塞雷奥虔诚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掏出火枪喊道:“你们这群猪猡!如果不想被澳洲人射成筛子就快点把防弹板树起来!”
“远望”号与“圣·克里斯托瓦尔”号越来越近,萨塞雷奥船长几乎能确定对面那个舰桥上的白色人影就是自己的对手。
“圣·克里斯托瓦尔”号船艏炮开火了,可惜只有两发近失弹。两船接近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几乎难以让炮手瞄准。
萨塞雷奥船长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呼吸越来越急促。魔鬼,他心里喊道,一定是魔鬼。虽然在秘鲁总督区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说过澳洲人船只的种种秘闻,但当自己亲眼面对这一切时却还是抑制不住来自心底的恐慌。对面战舰上所有的帆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捆完毕,如今它正挑着犹如死透的丛林一般的桅杆朝自己冲来,可速度竟然诡异的越来越快。
浓黑色的烟尘升腾,和着雾气把它包裹起来。若隐若现中,萨塞雷奥船长仿佛看到耶稣正被钉在它巨大的十字主桅上……
不~!!
“远望”号在四个船身处划了一道极其漂亮的弧线,绕过“圣·克里斯托瓦尔”号右舷,沿着距离“弗朗明哥舞女”号300米的外线切出。
虽然没有船长的命令,“圣·克里斯托瓦尔”号和“弗朗明哥舞女”号上的火炮仍然开火了。但遗憾的是,躲在防弹板后面的士兵们只能透过小孔无奈地看着澳洲船潇洒而去。自己船上大炮发射的与其说是炮弹不如说更像是礼花,在海中溅起一个个漂亮的水柱,只为送别那只喷着黑烟的怪物。不知为何,看着澳洲船的离开,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轻轻松了一口气。
萨塞雷奥船长失落的慢慢把手枪插回枪套,朝着已半隐雾中的“远望”号狠狠啐了一口:“请阿德里安和埃曼努埃尔两位船长来舰长室。”
“远望”号
林淡双手撑住身子,紧紧盯着台上的海图。现在距脱离战线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西班牙人的船早已不见踪影。黑夜降临,加上大雾的保护,他相信西班牙人就算有上帝保佑也不可能再顶着4级的逆风追上来。只不过他现在需要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去这里”他看了一眼刚从观测台回来的杨彦迪,用食指点了点海图上东南方向的一个暗色的小圆圈,“停主机,抢风航行。另外,等毕大副回来,你和他喊上苗先生来我房间一下。”
“是!”杨彦迪条件反射地立正敬礼,目送林淡离开舰桥。紧接着转身俯在海图上:“升满帆,抢风航行,航向135°齐冬环礁(旧时空比南安环礁),右舵十。”
“十度右!满帆!”
第四节 四人会议
1637年3月16日 星期一 晴 风力5级 浪高1.6米 当前船位 121°21′E, 12°4′N 今日航程176海里 总航程844海里
15日夜召开会议,决定按原计划前往齐冬岛考察,期限两天。子夜后风向转回东北。二副建议为保证海峡航行安全,半帆航行,航速6节。天亮后升满帆,中午绕经齐冬环礁南侧海域。傍晚前到达齐冬岛西部海湾驻泊。探险队乘两艘划艇前往海湾北侧建立滩头营地。诸事顺利。
—— 林淡
脱离战斗的“远望”号虽然已经关闭主机,但是借助辅机的力量,抢风航行速度仍然可以维持在8节左右。大雾似乎又浓了一些,雾中船长室的灯光一明一暗随着船身的起伏而晃动,显得颇有些诡异。
船长室外间,用过饭的四人笔直的坐在各自位置上一言不发。桌子已经被清理干净,铺上了由林淡保存的专用海图。二副杨彦迪边说边画,用彩色铅笔在上面标示了航路航向和目的地。
“情况就是这样了,大家说说各自看法吧。”林淡待杨彦迪介绍完情况,沉声说道。
仍然没有人回应,就连向来以“粗人”自居的毕承现在也紧闭嘴唇盯着海图一言不发----林淡心中不免一哂。老毕,你真看得明白?
自从两位首长和自己“交底”的那一刻起,林淡就明白了他此行的任务----安全完成航行计划,做好沿途观测和水文记录即可。只是作为船长和这次探险的“总指挥”,有些事情远非他甚至两位首长所能控制的。
比如右手边的这位苗先生,背后便是和王张两位交好的另外几位首长。他身上的“要事”就是当前航向所指--齐冬岛*,海图上看不过鼻屎大的地方。为了那几位首长一句“看看煤层”,林淡就要凭空多绕半个南海,委实让他觉得憋屈。煤哪里没有,鸿基他也是去过的,遍地的煤,烧起来既有劲又没什么烟尘,而且就在海边,运回临高也行不了多远,何苦多跑八百海里来西班牙人鼻子底下。
对面的毕承更别提了。行船的人带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这缺了一只手的人,被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大副位置上,实在有些玩笑了。他林淡风里浪里讨生活数十载,为了这次出海尚且还在香港培训了七八个月,这位“大副”可好,听说只在初级班呆了半年就草草结业。
要说三人里最得林淡舒心的就是坐在他左手边的二副,刚满十五岁的杨彦迪了。他是疍家出身,不过早在元老院火烧五羊驿的时候,就随老爹去了香港,也是靠着他爹这份眼力见价,杨彦迪顺理成章进了海军学校。林淡不知两位首长如何从军校里把他挖了出来,但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无论是观星导航还是绘图值驾,都是一把好手,个子虽然矮小可精力旺盛,加之虚心好学的态度和天天乐呵呵的样子,让已年近不惑的林淡不由多了几分舐犊之情。
“都说说吧”林淡抬了抬左手再一次打破沉默,“从这边开始,杨二副你先说。”
“好的,林船长。”杨彦迪站起身,将一只铅笔倒拿在手中,指着海图说道:“这里是我们与西班牙人遭遇的地点。如果他们选择求援,按照盖伦的速度到西班牙人最近的驻地……”他将铅笔指向马尼拉湾西南的卢邦岛(LUBANG ISLANDS),“大约航程两昼夜,而如果前往马尼拉最快也要四天。之后就算当地驻军立刻派军舰出海,从卢邦岛算,到达齐冬岛也有将近300海里,至少要三天时间,所以……”杨彦迪下意识的用余光瞟了一眼林淡,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手中铅笔,下颌却在微微晃动,似在咀嚼什么。
“所以这种情况下,我们按照原计划对齐冬岛进行四天勘探应该没问题。但是!”杨彦迪加重语气顿了顿,“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是单船,而且人数远少于他们,也没有携带,至少在他们看来没有携带火炮这类重型武器。那么从西班牙人的角度分析,我们除了跑的快点,就是一个软柿子。所以我认为不能排除西班牙人直接追逐我们的可能。而且我们的航向他们是知道的,西班牙人在这个地区经营多年,海图应该有相当的精细度。一旦他们按照惯例沿着海岸一路往东南……”杨彦迪的铅笔沿着卢邦岛、民都洛岛、伊琳岛的南侧海岸线轻轻向斜下移动,一直划到齐冬岛才停住,“三天时间追上我们不是没可能……”
“不行,不行”坐在杨彦迪对面的苗翰听出了话外之音,忙不迭的摆手打断了他。
齐冬岛之行是苗翰这次随船出海最重要的任务,没有之一。虽然他还肩负着新开拓地建设监督,沿途动植物调查,以及人文风俗记录等等七八项职责,但唯有这一项是制药厂张首长、化工厂齐首长还有马袅钢铁的罗首长三位首长一同委托给自己的。责任不可谓不重,意义不可谓不大---依张首长所言,这齐冬岛上的煤既是澳洲神药之本,有此煤田便可让穷苦之人也用的上那“白色小药丸”,仅此一项就能活人无数---纵然苗翰还搞不懂为什么黑乎乎的煤块能变成救人的白色药片,但这是逆天的大功德,必能流芳百世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对他这样读过圣贤书的人来说,苟活一世怎比得上青史留名。
“齐冬岛乃必去之地!”苗翰态度很坚决,“诸位若怕那西班牙人尾随而来折了人手,大可将我等丢在岛上自去躲避,五日后来接即可。”
“按照计划,如果认为遭遇西班牙人的明显威胁,我们应该调转航向直接开往头顿。”杨彦迪眯着眼睛瞧向苗翰,身体站的笔直,但是言语上并不退让,“另外,苗先生你在这次航行还有别的重要职责,也要为自己安全负责。”
苗翰瞪了眼对面这个站直了也不比自己坐着高多少的毛头小子,又扫了眼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林淡,干脆丢下一句“这岛上的煤乃澳洲神药之根本”,便闷着气摇起扇子不再言语。
“要我说,当时就该干他娘的一炮!”一直不吭声毕承突然接话说道。在刚刚的遭遇战中他摩拳擦掌命令士兵把前后两台哈乞开斯的炮衣都卸去,只等着大开杀戒过过瘾。没想林淡严令不得开火,然后驾船就逃了,逃了,逃了,起码在毕大副看来是逃了。
毕承嘟囔着:“干一炮,就算打不沉,也能吓唬吓唬他们。说不准他们还以为咱们是去马尼拉湾抢劫的,也就不会往南边追了。”
听到毕承的抱怨,林淡脸上反倒笑起来。他身子前倾,用手肘撑在桌子上,不急不缓的说道:“毕大副,你是见过血的老兵了,说法自然不错。可这出海不比在陆上,子弹打一发就是少一发,万一碎了点什么船板,找补都不好找补。”
“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杨二副太过小心了。南海这么大,还有大雾,西班牙人凭什么就这么巧的往南追呢?不以为我们是兜了个圈子又回去了?”
“因为……”
“好了,杨二副你坐下吧。”杨彦迪刚要反驳就被林淡打断了,“毕大副说的也有道理,凡事没有万全之策。既然苗先生的勘测对元老院来说这么重要。”林淡朝苗翰点了点头,“我愿意冒这个险。但是也请苗先生体谅我作为船长的难处,能快则快,如何。”
苗翰听到林淡说愿意冒险的时候就已喜上眉梢,当下把折扇啪的一合,略一沉吟回道:“我等既已同船自应同进退,林船长若肯借十人与我,两天即可!”
“好,那么航向按原计划保持不变,驻泊齐冬岛改为两日。”
当民都洛岛上的巴科山慢慢隐入西北方的天水线时,“远望”号在齐冬岛放下了两艘小艇---考虑到明天的任务,林淡并没有驶入岛屿西侧的由一圈低矮丘陵围成的海湾,即使这个海湾被特别标注为良港。
他选择靠近海湾入海口北侧的一个绿树成荫的小沙丘与岛上丘陵岬角之间的锚地下锚。沙丘能够很好的遮挡住海湾外船只的视线,在晚间这能将“远望”号船体完美的隐藏起来。同时远望号高出同时代船只一大截的主桅加上高倍望远镜又为林淡提供足够的预警时间----鉴于风向已经转回东北,即使不借助蒸汽机的力量,“远望”号依靠风力也能够迅速离开海岛驶入南海。
两艘小艇轻快的向海湾北岸深处划去,其中较大的一条上乘坐着苗翰和他的徒弟。鉴于勘探时间缩短为了两天,补给品都改为了随身携带,让运输负担减轻了不少。林淡按照约定很大方的加派了十个水手上了苗翰的小艇,会同原来的护卫队,整只队伍扩充到了近三十人。
林淡看到在两个老水手的引领下,他们没有选择涉水上岸而是直接划着小艇冲上沙滩,再将小艇拖入海边的丛林里----这样一来即使西班牙人进入海湾也无法得知澳洲人是否上岸。同样道理,简单的宿营地也建在了小艇周边的隐蔽处。
黄昏的太阳把天熏的火红火红,照在海湾周围的小山包上,照在忙碌的水手身上,照在水手脚下沙滩一个个脚印上,却又反着一片金黄。
林淡和毕承俩人站在船艏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真要在这里挖煤?”
“听苗先生那意思,恐怕还要大挖。”
“啧啧啧啧”林淡望向雪白细腻的沙滩,不无惋惜地嘬了嘬嘴。
- 即旧时空菲律宾的塞米拉拉岛semirara islands。为纪念澳宋先贤伟大化学家齐冬博士开创性的卓越贡献以及对塞米拉拉岛开发的推动,更名为齐冬岛。同时将西侧比安南环礁更名为齐冬环礁,通向齐冬岛的水道由民都洛海峡更名为齐冬海峡。
第五节 环岛航行
1637年3月17日 星期二 晴转中雨 风力3级 浪高1米 环齐冬岛航行 总航程844海里
早餐后沿海岸进行环岛观测。约13时左右岛上有枪声,后见绿色信号弹一发,故未安排人员上岸。16时驻泊昨日锚地,18时40分见两发绿色信号弹,勘探队全天顺利
—— 林淡
塞米拉拉岛或者说本时空的齐冬岛,非常小,南北最远处相距不足16公里,东西最宽则不到7公里,从空中俯瞰像一个细腰葫芦,整个岛屿面积仅约57平方公里。
有鉴于此,林淡把例行的环岛观测当成一次放松。他和毕承在舰桥顶的观测台上架了个简易凉棚,边喝茶闲聊边欣赏美景顺道跟着二副杨彦迪学习一下照相机的使用。
这次出行王首长为他们准备了三部临高光学仪器厂出品的广角照相机和足够数量的底片,为的就是能准确的记录下沿途所见。当然,如果条件允许,杨彦迪仍然要进行简单景物速写以备校核对照。
“远望”号收起了除下层方帆之外的所有帆,以逆时针方向沿着海岸缓缓而行。举目望去,满眼苍翠欲滴的绿色。
从锚地开始,一条低矮的丘陵贯穿整个小岛的南半部。杨彦迪简单估算了一下丘陵高度,大约只有六七十米。丘陵看上去地势缓和,并不难于攀登。山间参天大树种类繁多,需要三四人才能合抱的老树比比皆是。
树林里的灌木生长的同样茂盛,它们一直延伸到海边的沙滩上,有的甚至抱成团将根深深插入浅海中。在它们的保护下,整个丛林显得密不透风,湿热难耐。唯有枝头的鸟儿,数量如此之多,种类如此之杂,鸣叫如此之响,让人惊叹不已。
有些水手闲来无事,便捡起垃圾里的贝壳朝鸟群丢了出去。贝壳尚未落地,整个鸟群就骚动起来,先是一两只,而后是十几只,几十只,片刻间整片树林的鸟儿都受了惊吓一样飞了起来,白色、红色、灰色的羽毛遮天蔽日在树林和船只间盘旋,害的大家都一边赶紧缩起脖子寻找躲避免得遭到鸟屎的“幸运打击”一边咒骂那几个不开眼的家伙。
“这儿有人,应该还经常来。”见多识广的林淡带上了王首长亲自赠送的墨镜,摊在凉棚下的躺椅上好不舒服。
“首长们的简报上注明这个岛‘可能’有土著”趴在画板上的杨彦迪转过头来说道,“属于南岛野人,数量稀少。”
岛上的景色虽然秀丽,但除了毕承外,林淡和杨彦迪对此都视若无睹。杨彦迪只在海湾处拍了几张照片后,便小心翼翼的将相机收好支起了画板。
“如果苗先生在就好了”毕承贪婪的看着林子里各种他叫不上名字的大树和地上厚厚的腐殖说道,“这些树砍了,哪根都是上好的房梁木。再看看这地,肥的很,撒把种子就能长。”
林淡对毕承的话笑而不语----他太清楚这些林子的“威力”了,莫说开荒种地,人进去能活着出来都算命大。倒是杨彦迪沉不住气,说了一句:“毕大副,首长说这岛上没淡水。”
“啥?没水?”毕承一脸不相信,“这么好的地方,又是林子又是海的,咋没水呢。啧啧啧啧。”
看着毕承满脸惋惜之情,林淡和杨彦迪无奈地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远望”号绕过齐冬岛最南端的尖角时还不到上午十点。他们沿途发现了两个小潟湖,并按照要求放下小艇测量了水深,发现靠北的一个足可以停靠200吨的船只。而在两个潟湖形成的天然泊位背后,则各有一大块平整的土地,从海岛中部丘陵山脚延伸出来直到海边,宽度都不少于一里地,长度则在两里左右,属于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绕过海岛南端,“远望”号加挂了前桅三角帆开始抢风航行,速度仍然控制在比常人走路快不了多少的4节左右。
海岛东侧的海岸与西侧海岸差距非常明显。可能是经常遭到台风的侵袭的缘故,这一边的树木要低矮稀疏很多。
在离开南端一小时航程的地方,海岛有个小小的凸起,瞭望手说凸起内是个直径约1.5公里的大型潟湖,由北至东依次有六个大小不一的入口。
“远望”号将剩余的两艘小艇全部吊入水中对潟湖进行测绘---在首长们的海图上,这里应该是一个内湖而不是潟湖。出航前王首长专门交代凡是与海图不一致的地方务必要尽可能的详尽考察记录。
但这个潟湖实在是善法可陈,水深只有2米左右,而且水底崎岖不平,多礁石,靠近海岛主体的西侧湖岸是岛上少见的陡峭石头岩壁,十分不利于船只靠泊---如果有人昏了头要把这里选做锚地的话。
在“远望”号继续枯燥地沿着海岸向北航行之前,杨彦迪征得林淡同意后,将毕承为这个潟湖起的名字标注在了海图和日志里----既然有六个开口,毕大副给它起名叫“六扇门”。
临近中午开始下雨。毕承干脆回舱室小憩,林淡则去艉楼找德兰特隆聊天,只有杨彦迪还舰桥上一幅一幅做着他的素描。
慢悠悠中船已经驶过齐冬岛的蜂腰处,按照首长给的海图计算,离昨晚锚地满打满算也不过还有10海里路程。在众人以为这无趣的一天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突然间岛上传来三声枪响,紧接着便是整齐的排枪。
所有人一凛,莫非勘探队遇袭了!
就在三个小时前,苗翰的队伍先于“远望”号到达了齐冬岛东侧海岸。这里距离昨晚的锚地“神药湾”---这是苗翰起的名字---不足两公里。一路草木茂盛,地面湿滑,虫蛇众多,但在一个葡萄牙老海狗的指点下,护卫队很快就学会了热带丛林行进的窍门,仅用两个小时就重新看到了大海。
苗翰发现从神药湾上岸向东一路走来,地势颇为平坦,自己的行进路线恰好是在岛屿南部丘陵的北麓山脚下。为了能更好的掌握这块平地的大致情况,他按照带队军士的建议将队伍分成4组,在确保互相支援的前提下,组与组之间尽量拉大距离,每走几百米就各派一人攀爬树干进行瞭望。四只交叉前进的队伍很快就大致得出了这块平地的大小---东西长约1.7公里,如果按照水手攀爬树顶眺望得出的结论,宽度应也有1.5公里,整个小平原接近一个规整的正方形。
沿途不断遇到从南部丘陵流出的小溪横亘在路上。每股小溪都不大,最宽的一条也不过两米左右。护卫队的小伙子们一律小心的从溪流上跨过,水手们则大大咧咧鞠起溪水洗脸饮用毫不在意。
溪流的出现给了苗瀚很大的鼓舞。依岛屿概要所记,齐冬岛是没有淡水的,因此岛屿的建设会受到非常大的制约。如果自己能由眼前这些小溪找到固定的淡水,那就可以把齐冬岛的开发难度降低一个层级。
想到此处,苗瀚命令队伍原地休息十五分钟,自己则带着两名护卫沿着小溪逆流而上寻找源头。小溪并不长,只走了不到不到800米苗瀚就发现溪水逐渐消失在了丘陵北麓的落叶下。他和护卫一起挖开地表的杂物,掘出一个直径一米深约半米的坑。但是除了异常潮湿的泥土,没有发现任何泉眼或者水源。苗瀚不死心,之后又选择了两条溪流进行考察,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三趟无功而返的勘测让苗瀚十分迷惑。按照经验,在有如此多地表径流的情况下,高处应该有一个甚至多个水源,但为何在这个岛上什么都找不到。趁着队伍到达海岛东岸短暂修整的机会,他翻出包里吕宋岛的小册子一页一页细读起来。
“吕宋岛及周边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旱季和雨季。在冬季风盛行的时候,吕宋岛及周边受到太平洋降雨带影响,夏季风盛行的时候,吕宋岛及周边受到中国南海降雨带影响。气温炎热潮湿,年降雨量2000-3500毫米。”
就是这个了!苗瀚一拍大腿,看来那些溪流都是地表降水汇集而成的。这么多的降水都白白流走太过可惜,如果能够筑坝或者挖掘蓄水池,甚至用大缸将这些雨水收集起来,结合岛上下雨的频率计算,也足够供应不少人的淡水需求了。
苗瀚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聪明到解决了一个连首长都发愁的大问题。他一边跟着护卫队沿着东海岸树林边缘往北行进,一边不停琢磨着如何在笔记上既准确又漂亮的记录下自己的好点子。他是如此专心思考以至于被身边的护卫扑在地上灌了满口沙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敌袭!”
“树林10点钟方向!”
……
当苗瀚晕头转向的被从地上拉起来时,所谓的敌人已经跑的精光。除了捡到七八只软箭以及有个队员隐约看到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影之外,队伍里其他人的感觉和苗瀚差不太多,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空气中箭羽的声音响起到护卫队一轮排枪放完,电光火石间整个战斗就结束了。勘探队这边无人伤亡,他们也没有在敌人隐蔽的地方找到任何受伤的人或者尸体。
“是野人。”护卫队的霍队长说道。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土著可能把勘测队当成了来捕奴的西班牙人。不过看上去野人们倒是清楚火枪的厉害,一击没有得手马上就撤退了,干得非常漂亮。要不是勘测队在开阔沙滩上遇袭,很难说队里会有多少伤亡。
他一边查看灌木里的痕迹,一边皱着眉头向苗瀚问道,“苗先生咱们还要继续钻林子么?”
“暂时不用,但是走到那里”苗瀚指向右前方远处一段深入大海的沙滩,这是他在上岛之前就特别标记的地标,“必须向西拐。没办法,首长定下的几个勘测点都在林子里。”说完生怕队长不相信一样,又把地图递到他眼前。“喏,你看,就是这里还有这里。”
霍队长扫了眼地图没再有其他言语,转身命令道:“二班长一发绿色信号弹,其他人继续前进。”
第六节 苗法鲁的日记
1637年3月18日 星期三 阴转中雨转晴 风力3级 浪高1米 驻泊齐冬岛 总航程844海里
今天早餐是热水冲泡的罐头浓粥,里面混杂了不少鱼肉和蔬菜丁,味道尚可。寻找干燥的燃火物用了太长时间。这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昨晚的大雨一直下到凌晨,大家只能蜷缩在雨衣支起的帐篷下过夜。因为没有携带后勤炊具,便直接用罐头当做饭盒,在里面倒入烧开的热水。罐头是玻璃的,注水后烫得拿不住,大家又找来树叶包在外面。还有不少人的罐头直接炸开了,有两个倒霉蛋因此伤到了手。早餐一直拖延到六时半才结束。苗老师很生气,大伙吃饭的时候他一直焦灼的在营地周围转悠。
早餐结束后,清理收拾营地又花了10分钟。所有完整的罐头都用多层树叶裹好重新放回每个人背包,炸掉的瓶子碎片也要收集起来放在袋子里,这些都是需要带回去上交的。浪费了很多时间。
开拔之后,苗老师脸色还是不好,因为昨日早餐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大约是让他有预感今日行程不顺。
按照计划我们至少要在两个点进行勘测。从地图上看两个点平行分布在岛屿的北半部中间位置,距离最北端大约2公里的地方。鉴于昨天的经历,护卫队霍队长提议取消分头行动的计划,所有人抱团一个一个点进行勘测,他很担心再次遇到野人。而苗老师则担心这样做会影响进度,无法在天黑前赶回海湾,不过争论后还是接受了霍队长的建议。
这里的树木太过茂密高大,和海南还有安达卢西亚的丛林都大不相同。在这里我才真正明白了遮天蔽日的含义,庞大的树冠完全挡住了阳光,抬头向上望去只能在枝叶的间隙偶尔看到天空,我们所行进的林间和傍晚一样阴暗。如果那些野人藏在某棵树或者某片灌木后对我们发动袭击,可能我们在倒下前都不会发现他们。而且队伍里只有我的老乡海利亚·科里亚先生还有另外一位头发花白的西班牙水手何塞老爹有过这种茂密丛林行走的经验。我们每个人包括那些强壮的护卫队员都像胆小的孩子一样,不自觉的围绕在他们两人周围---除了苗老师。他很着急赶路,所以经常因为脱离大部队被霍队长喊回来。看得出霍队长的耐心也在消失。
他们这些人看来还是不明白齐冬岛对于老师对于元老院的重要作用呀。
我们在将近8点钟的时候到达了第一个勘测点。地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全是树叶和动物的粪便还有各种昆虫。不过随队的李亚子非常肯定说就是这个位置,然后不等苗老师发话就张罗着大家开挖。这家伙才比我大两岁,仗着是什么资源勘查部的委培生就敢把苗老师晾一边,也的亏苗老师脾气好。
他拿出的铲子看着很窄也就2寸左右,宽成U字半圆形,弧度很漂亮。柄应该是上好的钢做的,掂了掂说不出的轻。铲子前面还要加装一个很大的尖头,李亚子说是配重用的。另外他还求霍队长帮他支起了一个中空的墩子。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我又带上画板跟着苗老师去勘测点周围转了转。。
在外面的这两个小时里,苗老师对着一张图不停念叨这里可以修路,那里可以盖个房子,这里变化不大,那里图上没有什么的。他在图上写了很多东西,又让我画了八九幅速写一起贴在图后面。
我问苗老师什么没有了。苗老师给我看了看他手里的图-----我们站的地方居然是个湖!苗老师笑着跟我说,李亚子忙活的事情,首长都知道。但是我画的速写,首长们可未必知道!Que ótimo!
我们回去的时候,他们那里臭气熏天,李亚子把地面的腐殖质全清了,堆起来快一人高。他正汗流浃背的往箱子里装煤块,我过去拿了一个瞅瞅,什么嘛,又面又油。他却跟宝贝一样端着,还用火烧了烧。哎呀,那个烟呛死个人。这玩意儿哪有一点比得上鸿基煤。
他还说这里有40亿吨露天次烟煤田,只要掘开表层10米的土壤在深灰色的煤矸石里就能发现黑色的煤块,有些地方表层土壤甚至只有2-3米。这简直是老天爷赐给元老院的礼物。
呵呵呵
这些东西首长们早知道了,他一个委培生激动什么。
我们赶往下个点的时候出了事。
走着走着突然前面的人就停了,大家都凑头往前看,发现居然有个不算小的开阔地,一看就是人工清理出来的。里面一群野人不知道在干嘛,反正也发现了我们,龇牙咧嘴的冲我们乱叫。 我是第一次见这种人,黑不溜秋的,赤身裸体全身就一点遮羞布,脖子上挂着鱼还有什么的骨头,其中两个人身上涂了蓝色颜料,估计是一种矿石粉。一半多的人拿着短矛,其他人是小斧头。脸上表情很扭曲,吐出舌头来又翻着白眼。嚎叫得撕心裂肺,听上去嗓子都哑了。海利亚说他们是在唱战歌,表示要和我们决斗。
战歌?决斗?开玩笑,先不说他们吼的连调子都没有,就这三十几个人,我们护卫队两发排枪就能把他们都打死。
不过苗老师好像不打算招惹他们,他和何塞老爹说几句,何塞老爹就脱了上衣举着双手自己过去了,走到离他们大概五六步远的地方开始手舞足蹈说着什么。对面的野人也跑出来一个人,我以为他是要和何塞老爹交谈,没想到他跑到老爹身前举起短矛就刺。幸亏老爹躲的快,看上去只被划伤了胳膊。
霍队长马上命令水手带着我们后撤,他和护卫队上前处理这些家伙。苗老师却反对霍队长的做法,他俩又吵了几句。然后苗老师突然抓过我身上的背包就跑了过去。边跑边从背包口袋里把我吃空的罐头拿了出来。
他一直跑到何塞老爹前面,隔在老爹和野人之间。他把罐头瓶子放在地上,又从自己背包里把以前穿的那件长衫掏出来,草草裹在身上,接着就是冲着那群野人连着作了好几个揖,然后把罐头瓶子轻轻滚过去。两只手掌上翻,做出轻轻托举的样子。我猜苗老师大概想说随便拿的意思。
看的出来,那些野人认得火枪,而且也很忌惮火枪的威力。他们队伍里那两个身上有蓝色涂料的人,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小头目,一直盯着霍队长他们举起的火枪,一眼都没移开。就连他们手下把玻璃瓶呈给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只敢用余光去打量。
最后结果倒是还算可以,其中一个领头的朝旁边林子挥了挥手,“噢噢噢噢”喊了几声。他们原来散开的人就都集合起来,给我们让开了路。
于是我们扶着何塞老爹非常小心的沿着空地边缘继续向前赶路,在海利亚的提醒下,所有人都注意尽量不踏入空地。
第二个点的勘测要快的多,可能是受了刚才遭遇的刺激,大家都很担心自己的安全。所有人都没吃午饭,紧赶慢赶在下午2点就完成了任务。这时天上又下起了雨,但没人在乎,大家收拾好东西后马不停蹄折向南边“神药湾”的方向,一直走到下午3点左右,登上一个20米的小山包我们才敢撑起帐篷吃午饭稍作休息。
午饭后,雨也停了。又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遇到了前来埋放主权碑的队伍。他们将近三十人,几乎是倾巢而出了。拖的石碑一大一小。大石碑正面是一个大大的启明星,下书“大宋齐冬岛”“大宋领土神圣不可侵犯”两排大字,基座上写着“元老院1637年3月18日立”,日期可以看出明显是新刻上去的。小石碑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小了很多。
大石碑立在一个小土山上,它的基座又长又重,应该十分牢固。小石碑则埋在了不远处的山脚下两米多深的土里。有我们帮忙,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完成了两项工作。之后我们两只队伍一起向回走,跟快就到达了宿营地,也看到了“远望”号。感觉真好,像回了家一样。
—— 苗法鲁
第七节 水手与海军
没有比劳累一天后饱餐一顿更惬意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再痛痛快快洗个澡。
林淡、毕承和德兰特隆三人闲适地坐在艉楼顶的平台上品着葡萄酒。这里有可折叠的桌椅以及凉棚,勤务兵几分钟之内就可以布置出一个宜人的露天吧台。
“看的出苗先生今天那是高兴的很呐”毕承看着水里一堆白花花中游的最欢实的那个,打趣道,“这老先生劲头比他那个葡萄牙徒弟还足!”
林淡笑道:“老毕,你这可冤枉苗先生了,他至多三十三四,比我还要小一些,正是当打之年。”
“那咱们苗先生长得可够老相的,哈哈哈”
“读书人嘛,都求的那股老成之气。再说他从山东一路逃来,爹娘孩子都没了,铁石心肠的人怕是也要老了……”林淡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越说越小。
“这狗日的世道!”毕承用剩下的那只手狠劲拍了拍扶手,“得亏老子跟的是元老院,受了伤也才只丢一只手。换了别家我这百多斤都得喂了狗……”
正闲聊着,德兰特隆看到毕承突然站起来朝着海里大声吼道:“草泥马个扑街!你们几个他娘的游那么远干毛!”
荷兰人愣了半晌,思索了他在澳洲生活的五年间所有学会的词汇,也没搞明白这位毕大副喊的什么。不过水里游泳的人倒是让他起了兴趣。
“林船长”德兰特隆客气的问道,“我看到绝大部分水手和士兵都下去游泳了……”
“对”林淡转头看向荷兰人,不知道他要卖什么关子。
“嗯,那么也就是说,这艘船上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游泳。包括林船长您和毕大副?”
“当然,那是当然”德兰特隆问的林淡莫名其妙,不会游泳就在海上讨生活不是找死么?
“范先生(范·德兰特隆的中文名),难道您这样常年往来大海之上的人不会游泳?”林淡反问道。
德兰特隆不自觉的整了整领子“我是一名尼德兰绅士,不需要学习游泳”可能是看到了林淡以及毕承眼里的惊奇,他又补充到:“在海上工作与是否会游泳并没有必然联系。我们国家有如此之多的舰船,但是不会超过三分之一的水手会游泳,至于会游泳的船长比例更低。而在巴达维亚的船长里会游泳的不会超过这些。”他伸出一个拳头晃了晃--这是澳洲人表示数字的方式,这个手势代表十。
“卧槽!”毕承听到德兰特隆的话,直接跳了起来,“我这一个陆军还会游泳呢。你们居然跑船的都不会?那你们的海军怎么办?”
“海军?”德兰特隆疑惑的看向毕承,他想不出水手不会游泳和海军有什么关系。
“海军,正规军总会游泳吧。”
“哦,毕大副您是这个意思”德兰特隆脸上露出非常自豪的表情,朗声说道“尼德兰几乎没有常备海军士兵,我们有五个互相独立的海军司令部,但士兵主要来自于雇佣。需要打仗的时候,我们就会提升雇佣金,这样就能快速召集到足够数量的庞大海军,而平时他们就是商船水手和渔民。这是一个讲究成本而且非常高效的办法,非常棒。”其实德兰特隆还想再补一句“正是如此,伟大的尼德兰才成为了全世界第一海军强国”不过考虑到对面坐的是澳洲人,他还是谦虚的把这句话憋回了肚子。
这次轮到林淡和毕承说不出话来了,毕承试探着求证到:“也就是说你们的海军士兵大多也是旱鸭子?”
“正是如此”德兰特隆优雅的点了点头,很享受来自澳洲人的崇拜,起码他认为这是一种茅塞顿开一般的崇拜。他循循善诱道:“让海军士兵学会游泳是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否则战斗的时候,一旦陷入不利的情况他们就会想着跳水逃跑而不是继续坚持战斗。只有无路可退才能奋战到底。两位想必一定知道中国有句话叫背水一战,如果那些士兵都会游泳,他们背对的水还是阻碍他们逃跑的障碍吗?他们还有殊死一搏的勇气吗?”
“正如五十年前发生在东地中海奥斯曼与西班牙之间的勒班陀海战……”德兰特隆继续侃侃而谈,他非常喜欢这种在澳洲人面前当老师的感觉,“你们听说过吧。”
林淡和毕承都点了点头,这是香港培训时前几课就讲到的知识。
“那你们知道奥斯曼海军右翼彻底崩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些船只离岸边太近,而且很多海军士兵又会游泳吗?在遭到威尼斯人的重炮轰击后,很多人弃船而逃。相反,在西班牙人的中央主舰队上,很多水手和士兵与奥斯曼人战斗到了全舰没有一个活人。”说到这里德兰特隆禁不住也有些激动,坐直身子在胸前小小画了一个十字以平复一下心情。
好似为了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他又接着说道“其实英格兰人的海军也非常喜欢类似约克郡的放羊娃那种从未见过大海的人……”
“一群傻X”下楼时毕承悄悄对林淡说。
第八节 虚惊
继续每节一点新知识,本节讲述水银气压计的使用和海上风暴预判(不靠谱)
1637.03.19 星期四 中雨转晴 风力5级 浪高2米 当前船位 120°19′E, 9°35′N 今日航程149海里 总航程993海里
5时半自齐冬岛锚地出航,航向西南偏西,12时达到折航点,航向转为西南偏南,左侧三处环礁,瞭望认为远处存在岛屿,与海图相符。未停航勘测。诸事顺利。
—— 林淡
清晨的雨水如约而至,覆盖了“远望号”和它周围的海面,天空中的太阳却出奇的高高挂在那里,照的亮堂堂,给淡蓝色的背景下的白云描上了金边。如果此时有个来自于陆地的人,那他一定会惊讶于这违反常识的现象,但可惜的是,这片天空之下只有一群跑惯了大海的水手---他们只顾埋头做着手里的活计,连脖子懒得转一下。阳光、云彩和打在身上的雨滴看上去与他们毫不相关。
高高的三根桅杆挑起了十二面方型主帆,投下的巨大影子将整艘船都遮蔽住了,五级风从正后方吹来带起帆边啪啪作响。主桅最底层的帆椼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伸长脖子检查什么。
对于杨彦迪来说,上午值更的时光是最舒服的。那些“懂行”的老家伙们总会想尽办法值晚餐的那一更(16:00-20:00),他们有着许多让人羡慕的经验,但也有着让杨彦迪不那么的舒服的“呱噪”---他毕竟只有15岁,和所有的孩子一样,终归还是讨厌长辈们的唠叨。
舰桥下的水手们嚷嚷着闲话,时不时发出粗野的笑声,大约又是哪家窑姐获得了大家一致认可。杨彦迪却无心细听这些,室外罗经盘安放的台柱对刚过1米5的他来说太高了,他不得不从观测台的边柜下层拖出之前自己特别加工好的一块木墩,踩在上面吃力的打开盖板抄写航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盖板合上锁好,再一路小跑回舰桥。
舰桥的海图台旁还有一台小巧的室内磁罗经盘,但杨彦迪牢记着课上学过的“标准操作”,每天不厌其烦的早中晚三次测星时一并记录室外罗经读数。
杨彦迪整理好所有的记录,开始在台子上专心工作。他首先需要将所有计算完成的数据抄写在草稿册上,核对无误后再用蘸水笔正式誊写进航行手册,并在晚餐后与草稿册、原始记录一并递送给林淡审阅签字。
潮湿的海风夹着水汽从窗外飘进来,惹得杨彦迪打了个激灵。他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扫过四周。正前方当值的林六斤一边把着船舵,一边歪着头和助驾悄悄说着什么,海图台左侧边柜上本地钟和航海钟的滴答声交替响着,湿度计、温度计、气压计三联装的“水晶盘”牢牢钉在舱壁上……
等等!
即便是远远的坐在海图台旁,即便是气压计随着船体大幅度的晃动着,即便是水银在玻璃套管里不停的翻腾,杨彦迪也能看出水银已经完全淹没了黄铜针。
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气压计旁边,惹得林六斤也把舵交给助驾,赶忙跟过来看看这个年纪小小的二副发现了什么。
只见杨彦迪弯下腰一手扶住托盘,一手轻轻旋动气压计汞槽下方的液面调节螺旋,直到汞槽里水银液面再次和黄铜针尖“基本”相接---在晃动的船上指望与陆地上一样保证两者恰好刚刚触碰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接着他直起身子开始转动气压计上方的游标尺螺旋,以便让它的零度线与水银柱上端相切。气压计足足有90厘米高,加上预留的离地空间,杨彦迪需要稍微踮脚才能平视游标尺的零度线。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最后的读数已经让视线带来的误差变得毫无意义---水银柱下降到了99.1kPa。
杨彦迪扫了一眼旁边的温度计,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海图台翻出气压计的校正表。临高精密仪器厂对所生产的每台水银气压计都进行了编号,并附带校正表两份。校正表上不仅有出厂时测得的气压计本身自差,还有一个简单的温度-校差对照表。杨彦迪的指尖在温度栏上逐个划过,直到标记为30°的一栏,接着手指一拐划到后面对应的差值上,连同刚刚记下的气压计自差,他在心中快速一过,99.02!如果再考虑上船体摇晃导致气压计倾斜所带来的水银面升高,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现在气压已经低于99kPa了。
这可不是好消息!
他望向舰桥窗外的风速仪,风向标还是稳稳的指向西南偏南,但风速杯却看上去转得越发的快。
林六斤心领神会,看了眼台边的钟表,便走了出去。而杨彦迪也不敢大意,拿着风速仪的转速对照表来到主舵位置的传声筒旁,呼叫瞭望。“远望号”上的风速仪共有三处,分别设置在舰桥、艉楼和瞭望台。
瞭望手的回应和林六斤的查得的转速相差不大,杨彦迪对照转速表得出风力已经从早餐时的3级增加到了6级。
“暴风雨!大暴风雨要来了!”
“暴风雨?”林六斤拧了下油光光的鼻头,像狗一样朝天使劲嗅了嗅,“我说杨二副你可别吓唬人,这不过还在二月末*,南洋上的大风不常见的。”
“气压和风速都很能说明问题了,这是典型的……”
“你那书上的东西咱看不懂。”林六斤又吸了吸他的鼻子,“可你闻闻潮气,你瞅瞅这天,这雨,这太阳和云……”林六斤从杨彦迪身前退开半步,指着窗外,“依咱看,没得啥大事。”
“不行,我得去报告林船长,你们保持观察,准备转向。”杨彦迪懒得和林六斤掰扯,转身出了舱门下舷梯奔艉楼而去。
“啧啧啧”林六斤悻悻的回到驾驶台把助驾赶去一边,“真以为咱这十多年白跑了?”
显然林六斤这十多年没有白跑,杨彦迪多读的那几本书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不消一会,他就垂头丧气的回到舰桥,通知大家按照林船长的命令,航向不变一切照旧。
- 林六斤说的二月是指农历月份。
第九节 荷兰人的骄傲
1637.03.20 星期五 中雨转阴 风力4级 浪高1.6米 当前船位 120°21′E, 7°43′N 今日航程216海里 总航程1209海里
沿巴拉望岛东侧海岸向南航行,保持侧后风,航速平稳,9节左右。未登岛勘测,晚饭时已可见海峡。无异常。
—— 林淡
林淡站在艉楼顶,透过望远镜注视着右手边延绵不断的绿色海岸。
按照出发前的计划,这个名为“巴拉望”的狭长岛屿不必林船长费心勘测,但他还是非常大度的接受了苗翰的意见,在保证航速的情况下,尽量沿岛屿东岸航行。
他甚至不用放下望远镜也知道现在苗翰和他那个葡萄牙小徒弟在忙活什么。午饭时分雨刚停歇,两人就在艉楼上支起画板开始一会拿起望远镜看几眼一会又放下望远镜描几笔的重复工作。林淡看他们辛苦,便叫来正休息的杨彦迪拿出相机帮着一起拍照,感激得苗翰连连道谢。
可,这荒岛有何好看的呢?
林淡把思绪又拉了回来。镜中的海岸如在眼前,茂密的丛林覆盖了整个海岛,经过上午雨水冲刷,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显得愈发苍翠。一条低矮的的山脊自北向南贯穿整个岛屿,在岛中央与海岸之间圈出一片狭长的断断续续的小平原。有趣的是这片狭长地带上沿着山脊向海边,随着地势的降低,树木高度也越来越低,直到海岸边的灌木丛与穿插在大片沙滩间的红树林。岸边礁石缝隙中时不时闪过的小动物身影,更为这片土凭添了一份生机与活力。
但站在船上的林淡却十分清楚的知道,在这片生机盎然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当年还在诸彩老手下讨饭吃的时候,他也有数次来到这种南洋的岛屿,或为避风或为取水或为修理,但无论如何众人都默守着相同的口口相传的规矩---不离海,不入林。即使迫不得已深入内陆,也要得十数人搭伴而行才可。
不知为了挖那些石头,元老院又得往里填进去多少人命。
林淡放下望远镜,轻轻叹一口气。旋即又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也许跟了首长们好日子过太久了吧,竟然担心起那些素不相关的人命了。自己当年做掌柜的时候也算的上杀伐果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今日这般多愁善感。
“林先生”刚刚坐在一旁的德兰特隆站起身走到林淡旁边。他知道在澳洲人的语境下,先生两个字寓意着智慧和博学,所以在非正式场合他都以先生而非职位称呼船上的几位长官,以期获得好感。“我觉得首长们或许真的如他们所说来自于一个海岛。”
“哦?”林淡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他投奔澳洲人已经快八年了,如今算的上“高级干部”。这一路走来,随着接触的事情越来越多,参与的事情越来越深,对澳洲人所宣传的来历难免有些疑惑。但平日事物繁忙,偶有一念也转瞬即逝。按理说今天听到身边的荷兰人谈及澳洲人出身,本应大有兴趣,但不知为何他却本能的起了提防之心。
“生于海岛才会对土地如此执着。”
“何以见得?”
“比如北方的明国,陆地广阔,对南洋这些岛屿可有一点想法?都称呼为,为……Barren eiland……”
“瘴疠之地”
“对的。只有在缺乏土地的地方出生的人们才会被迫在大海里谋生,也让他们对土地更加渴望。即使首长们的出生所在不是海岛也应该如我的家乡那样原本是大海边的荒芜之地。”
难得听到这个荷兰人如此直白的谦虚,林淡笑了笑说,“德兰先生谦虚了,凡是上过首长们学校的人都知道,尼德兰是当今最富庶的地方。你们在四海经商,那些土地贫瘠与否又有何关系?”
“不不不”荷兰人摇着头表示不同意林淡的说法,“我们很在意土地。”像是为了特别强调自己的看法,他又加重语气重新强调了一遍,“很在意……”
“在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听祖父不止一遍的讲述500年前那场大洪水。林先生,或许你知道,我的家乡在欧罗巴的西北部,是一片比邻海滨的低洼地带,是莱茵河、马斯河、斯海尔德河的下游与入海口,我们称之为‘低地’。首长们则循音而名,称我的家乡为‘尼德兰’。那场大洪水被我们叫做‘万圣节大洪水’,它淹没了大片的森林和土地,它带走了十几万人的生命,它甚至在我家乡的腹地创造了一片海湾--‘须德海’……”
“那时候我的祖先除了大海一无所有……”德兰特隆似乎已经沉浸在当年洪水的惨烈之中,语调也变得低沉,“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遗弃一分一毫的土地,甚至他们想要征服大海并要它偿还它所拿走的土地……”
“我知道中国人有个叫做愚公移山的故事。它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因为神仙帮助那家人搬走了大山。但是我的祖先们没有,不管是上帝还是国王,没有人帮助他们。我甚至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鼓起勇气决定开始行动的……”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已经努力了五百年,我希望终有一天会筑起一道大坝,将悬在我们家乡头上的这把利剑除去……”*
看着眼前荷兰人滔滔不绝的讲述祖先们围海造田的丰功伟绩,而只字不提他们四海经商的传奇,林淡还真是佩服首长们的眼光---这家伙果然是荷兰人中的异类,难怪一路走红最后却被从巴达维亚踢了出来,真是坐实了他出身传统乡绅的传言。简直和明国的地主老爷别无二致,眼里嘴里心里只有土地和田产。
他别过头朝船艏望去,巨大的方帆两侧已经能隐约在天水线上看到陆地的影子,再向前不远,便是夹在北面巴拉巴克岛与南边邦吉岛之间的巴拉巴克海峡了,海峡南边就是他去过数次的婆罗洲。
一连串响亮密集的“砰砰”声打断了德兰特隆的演说,林淡也循声向上望去。
所有的帆都紧绷绷的鼓胀起来了。
公元1170年11月1日,荷兰北部地区发生大规模海侵,洪水淹没大片土地在内陆形成了“须德海”,并造成约6万多人的死亡,但由此荷兰大片地区成为了沿海,方便了海洋贸易。
须德海导致的几乎每年都会发生的水灾,在大大刺激荷兰人向外扩张领土野心的同时,也迫使荷兰人开始了长达800年的围海造田工程。直到1932年才终于建成了长达29公里,宽90米,高出海平面7米的拦海大坝,重新封闭了须德海与北海之间的联系,并使其内陆部分淡化成湖。
荷兰人的祖先巴达维人和弗里斯兰人其实是耕种在河口三角洲肥沃土地上的, 而且荷兰富有泥炭资源(曾大量出口英国),农业长期在欧洲处于中上水平,最晚在16世纪中晚期,平均亩产就已经超过中国。
第十节 风暴
1637年3月21日 星期六 暴风雨转阴 当前船位 117°25′E, 7°39′N 今日航程96海里 总航程1305海里
午夜遭遇遭遇乱流,风向转为西南。大浪。为安全,暂时折向东北,沿巴拉望岛西侧海岸航行。傍晚转回正常。
—— 林淡
暴风雨显然不是一个守约的君子,它并没有在杨彦迪根据气压计、湿度计、风速仪等等估算出的时间里如期而至。相反,昨晚的大风在持续半个多小时之后变得平稳无比,像母亲在抚弄熟睡的婴儿一般,轻轻地推送着“远望号”。咸湿的水汽裹在海风中,让众人难得感受到大海的温柔和美好。
然而它撕下面具露出狰狞也不过一瞬。
午夜,狂风骤然而起。
它撕扯着“远望号”的巨大方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在无法抗拒的推力的牵引下,“远望号”就像淘气孩子手中的玩具,在浪尖上被肆意的甩来甩去,几近倾覆。
紧接着大雨夹杂而至,狠狠得砸在身上,扫在脸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最快行动起来的是“远望号”上的甲板部和轮机部。
“甲板部,甲板部,前后准&%¥#……”值星官虽然是个老海狗,但这些年澳洲人的教育让他下意识的喊出标准口令。
豆大的雨点扫进嘴里,他再也按耐不住性子,什么狗屁条例见鬼去吧。
“快他妈救人!!有人掉水里了!后甲板右舷!”
轮机部则要有条理的多。轮机长是个少见的高个福建汉子,在临高机械厂早就见惯了生死,在他看来相比那些倒霉的工友,自己哪怕在这海里淹死,也算得上是一种很体面的死法了。
也正是这层原因,“远望号”上的轮机部不过二十几人,却是整膄船上最“讲规矩”“守纪律”的部门,唯一能比的大概只有霍队长带的护卫队了。
现在轮机部所有人都被叫醒,骨干和熟手十几人进仓工作,剩下的随时待命。虽然还没有船长的命令,但轮机长根据自己的判断和经验,要求主机开始预热,同时检查辅机运转情况。
海浪汹涌,浪尖交叠,翻腾着白色的泡沫,如同架在烈火上的一口大锅,沸腾不止。天空变得从未有过的恐怖,就像火炉在熊熊燃烧。环绕在船身周围的闪电伴随着雷鸣刺破黑暗,以至于让人惊心于它是否击中了船帆和桅杆。
浊浪、暴雨、狂风。所有的大自然造物,它们怒不可遏地铺面而来,让人不得不生出船只迟早会被摧毁的预感。雨水始终不曾停歇,简直不能说在下雨,因为它就像一股股的奔流从天而降。
现在狂风完全掌控了“远望号”,让它根本没有机会前行,也毫无任何机会寻找庇护之所。整艘船如同一片细长的树叶,在大海中旋转颠簸。
“收帆!”“收帆”“收~帆~”
随着船长命令的下达,拉杆被推向另一边。还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们一时间都屏住气息------影影绰绰中,两指粗的桐油老麻绳跟随着辅机驱动的绞盘开始滑动。“远望号”十二面巨大的主帆缓缓收拢,帆椼吃到暴风雨的力,发出“嘎嘎”的声响,带动半卷的方帆也摆动起来,在闪电火光的映照下,犹如巫婆袍子的裙摆在风中飘摇。
此后的四个小时,除了舰桥和轮机部,其他众人大多只能牢牢把自己固定住,将生命的希望托付给他人。
年轻的水手和士兵早已脸色苍白,他们把自己捆在墙壁上,凳子上,仍嫌不够,又找来绳子多绕几圈----最早被甩出去的那个倒霉蛋已经不可能再救回来了。年长的老水手们则大大咧咧地一边向后辈吹嘘着“这才算什么”一边将绳子在手臂上缠了几圈便罢。何塞与海利亚等一众欧洲水手则低头默默做着祷告。
然而舰桥上看似忙碌的人们其实同样的无能为力。虽然他们掌握着船舵,拼命要将船只保存下来,但这些努力在大自然面前显得不值一提。海浪不停的漫过干舷横扫整个甲板,粗暴地拍打着低矮的舰桥。驾驶室里所有人身上都已经湿透,他们围绕在执舵的罗杰斯周围,一面用各种办法把自己固定住,一面忧虑的看着窗外的狂风巨浪----所有人都明白,这种时候他们的拼尽全力也只能换得一句话,听天由命。
除去暴风雨的声音,舱内只剩下林淡和罗杰斯的命令与回令。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等待死亡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害怕。
众人期待的黎明没有带来阳光,但他们却等到了主机预热完毕的消息----六个小时的挣扎就是为了这个消息。
粗壮的烟囱喷吐出浓黑色的烟雾,“远望号”在巨大的嘶吼声中缓缓调转方向,折向东北。
林淡知道此时的陆地与大海一样危险,如果太靠近陆地,一旦被横风吹入暗礁,等待他的必然是船毁人亡。但他权衡再三还是选择驶向巴拉望岛。毕竟与其在无尽的大浪中等待上天的眷顾,放他们一条生路,不如沿海岸航行,只要控制好距离,至少在船只沉没时,船上众人能多一丝逃生的机会。
他默默转头瞟了一眼舱外的救生艇,嗯,依旧稳稳的悬在船舷两侧。
在20澳元高额奖金的刺激下,罗尔夫待在瞭望哨上已经2个小时了。他把自己和桅杆紧紧捆在一起-----瞭望楼的围栏和地板在狂风中吱吱作响,实在无法给他提供任何安全感。雨水冲进眼睛,罗尔夫不停地用手在脸上乱抹。刚刚他又得到新的消息,如果能准确发现陆地,奖金会提高到30澳元。
“宝贝,出来吧,你在哪里……”罗尔夫狠狠把望远镜扣在眼眶上,拼命向四周张望,他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他只想快点看到昨天还近在眼前的那一片片高大的绿色森林。
舰桥里
林淡看了眼伏在台上正努力稳住七摇八晃身子进行图上作业的杨彦迪,一言不发的从舰长椅上站起来。这时,浪涌扫过“远望号”,所有人向右一歪,连带执舵的罗杰斯也滑了手。舵轮飞快的向左旋去。
“我来”林淡从众人背后大步跨出,稳稳把住飞转的舵轮,刚才的浪涌好像根本没有影响到他。
罗尔夫的瞭望报告和杨彦迪的计算结果都不是他所能依靠的了,作为船长,他此时唯有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几十年跑船的经验,和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陆地就在前面。
林淡双手如与舵盘融为一体,缓缓而又坚定地向左旋去。
“远望号”驶向与巴拉望岛西岸平行的东北方,留下一串曲曲折折的航迹。
第十一节 湄公河口
1637年3月22日 星期日 小雨转晴 风力3级 浪高1.5米 当前船位 116°49′E, 8°33′N 今日航程216海里 总航程1521海里
昨日夜间暴风雨停止,转向南沙群岛方向,航速平稳。下午五时到达永暑礁南侧外海。无异常。
—— 林淡
1637年3月23日 星期一 阴转中雨 风力3级 浪高1.4米 当前船位 113°26′, 9°20′N 今日航程240海里 总航程1761海里
早餐时驶出南沙群岛海域,转为西北偏西,头顿方向。全天风力较弱,无大浪,一切平安。
—— 林淡
1637年3月24日 星期二 晴转小雨转晴 风力4级 浪高1.7米 驻泊头顿 今日航程153海里 总航程1914海里
午间到达头顿,卸运人员物资。连场遭袭击,指令护卫队协助防御。晚五时,战斗结束,轻伤一人,无人员死亡。
—— 林淡
紧张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头顿。
在午后的细雨中,“远望号”刚刚看到迎封岬的模糊影子,两艘II型近海巡逻艇便张满着三角帆从左舷前方和右舷包夹而来。汹汹的气势让本已开始准备登岸放松的众人心中不免一凛。
随着巡逻艇的靠近,“远望号”也迅速降帆等待临检,就在这时,三艘船上都爆发出响亮的口哨,紧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笑骂声,有人大声吼道:“叼雷老母,吓死唔了。”
一艘巡逻艇从右舷划了道漂亮的弧线切向船艉,驶回东南的奇云角方向。而左舷的巡逻艇则熟练地靠上船舷,就着上面丢下的绳梯,一行数人不紧不慢地爬上甲板。
“林掌柜!”领头的汉子话刚出口,肩膀就狠狠吃了一记老拳。
“你个伢仔,比我们老家伙还嘴硬。”林淡满脸带笑的责怪道。眼前的年轻人是他原来老底火的孩子,当年投奔澳洲人时刚不过十二三岁。前年自己受托把他弄进了海岸警备队,没想在这里又遇到了。
“是!林船长!”
“怎么,有事?”林淡挑了挑眉毛。
“有,今天上午……”年轻人斜瞄了一眼,甲板上的嬉闹声越来越大----自己的手下和“远望号”上的水手们大多都是这南洋上跑船的老相识,今天一见,免不了又是一番称兄道弟胡吹海扯。还好有几个没忘记任务的,勾肩搭背地往底仓去了。
也罢,随他吧。年轻人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马来人来了,从石容山那边来的,现在恐怕已经过了果立河。据说人很多,带着火器。”
“石容山?他们在福林邑上岸的?”
“不,不太清楚,福林邑岸边没有看到船……”年轻人听到林淡的的问话,不自觉得缩了缩脖子,“我们最远就到了云奇角,邵连长不让再向东。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我们人手太少了。巡逻艇全部只有七艘,若不是今日有事,怕是连这四艘能跑的都凑不齐。大船也还在船台。没上船的人都被邵连长调去了土垒。”
“胡闹!马来人哪有本事纠集这么多人?”得益于常年往返南海,林淡对附近洋面上的地理人事了如指掌。而头顿位于西贡河入海口,当年他随平秋盛首长下南洋,正是在此处设立第一个商站后溯流而上造访普利安哥,所以他对这里的种种更是牢记于心。
眼前既是老相识的孩子,林淡语气也放的平和很多:“你看,这周围”他挥动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普利安哥的老爷们不用担心,他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越南人早几年来打秋风,被我们揍过几次之后也老实了。马来猴子比越南人还不如,更是被揍的狗血淋头,这些年消停的很,哪还有这么大本事再聚起人?”
年轻人低下头去,好不让林淡看到他的表情。其实他颇为不服气,老子来这里当这支队长尚不足一年光景,天天累的要散架,哪里有空打听你们老家伙这些劳什子破事。
林淡却不疑其他,只以为他是虚心了,便顿了顿继续循循善诱到:“头顿这里,河网密集,只要有小艇甚至木筏便能出入自由,纵使败退,只需一声呼啸就得全身。所以必须找到歹人的营地和船只,才能算上得胜。”
见眼前的人依旧不语,林淡也觉得自己有些多言,便摆摆手说,“你去罢,切记认真巡逻,尤其关照下云奇角那边。其余的莫要担心,霍队长的队伍就是来帮你们的。”
“远望号”收起绳梯,挂半帆,缓缓离开巡逻艇,沿着旧时空的下龙街,也就是头顿南岸向西贡河口驶去。
迎封岬背后的头顿山(又名:小山)上,旧时空世界最大基督像的位置,从海上远远望去可以看到树木已经被砍去,土地也被平整,修整完备的山路蜿蜒其中,一个简陋的小灯塔旁堆放着杂乱的石材和木头。不知道这里将会建造炮台还是新的灯塔。
沿着海岸继续向北,便是海拔245米的头顿第一高山“大山”以及西麓山脚下的观音菩提庙。随着澳宋头顿商站的设立,大量汉人水手与商人经停此地,络绎不绝的供奉和香火让这个这座曾经破败不堪的小庙短短五年便改建两次,如今已颇有气势。不过令林淡好奇的是,这里却没有最常见的妈祖神位。如要供奉妈祖,需得进去港口在另一处新道教庙里才可,真是奇哉怪哉。绕过大山,在旧时空头顿机场西北的位置,能看到一片位于海湾中的天然泊位,这里便是头顿的港口了。
昨日的头顿商站如今已经扩建为一个前进基地。它凭借着扼守西贡河口,辐射湄公河平原的优异位置,成为了元老院湄公河开发计划中第一个重要支点。随着元老院“建设兵团”的投入,现在头顿已经有了常设管理机构,实行军政合一的兵团体制,长期居留人员700余人。当然它也有了新的名字---“403头顿连场”(代表着建设兵团-建4团3连拓建地域)----一个拙劣的抄袭版名字。
“远望号”在引水船的牵引下,缓缓靠上码头栈桥。踏板甫一放定,侯在码头上的一行人便快步走上前来。为首的干部老远就伸出双手,以一个非常澳洲式的握手,表达对“远望号”上众人的热烈欢迎。
“你们可真是来得太巧了,太巧了!”对面干部摇晃着自己双手的动作太过热情,连林淡这样的老海狗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了,“我是403连场负责人邵广志。欢迎欢迎!”
林淡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司令山”是什么地方。
“欢迎来到头顿连场。”邵广志一看林淡的表情,赶紧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谢谢,谢谢!谢谢,邵连长。”林淡立刻明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同样热烈的回应道。
“建设兵团”下南洋拓荒是去年就开始的事情了。对此他早有耳闻,部队里下发给军官的内部资料上也详细标注了兵团各驻地新旧对照。只是今天这位邵连长的北方口音加上猛然听到的新名字,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短暂的尴尬过后,邵连长豪爽痛快一句废话没有地直入正题----请林淡协助移防此地的霍队长尽快下船,增援前线。
“这是当然”林淡一边安排优先卸载护卫队的人员和物资,一边向邵广志介绍站在一旁的毕承,“邵连长,这是我们的大副,毕承同志。”
“欢迎,欢迎毕大副。”邵广志又一次伸出双手热情的握住对方,使劲晃了晃。
林淡笑着说道:“邵连长,我们毕大副原来可是部队里有名的‘独臂兵王’。作战勇猛不说,就连截肢的时候都一声没吭,在广西前线医院里那是被传为当世云长的。”
“哪里哪里,林船长莫要开玩笑了。”毕承客套了一句就收起表情,严肃的问道:“邵连长,目前形势什么样子?”
“对面人数大约六百多人,今天上午九点左右我们外围的农场哨位发现敌情,他们从石容山过来,上午10点左右到达果立河,目前已经过河在土垒那边和我们对峙。另外,携带有弗朗机大小的火炮。”
“我们有人员伤亡吗?”
“暂时没有。他们没有船,在果立河岸边编扎木筏耽误不少时间,足够我们的人撤回来了。”
“好”毕承说完这个字后便不再言语。
于是林淡接上话头,“邵连长,让毕大副也带些人去支援你一下,顺道给这些新兵蛋子见见血。你意见如何。”
“那当然是好,谁不喜欢人多多的。”邵广志听说林淡还要加派人手,立刻喜上眉梢。哪怕是新兵蛋子也是正规军的新兵蛋子嘛。
林淡转过身来朝向毕承,“毕大副,你抽两个班支援邵连长的防御工作,服从邵连长指挥。”
“是!”
“记得拿上两个新玩意试试手。”
十二节 建设兵团的困境
晚上的庆功宴设在商馆的角楼里。
邵广志手举煤油灯在前引着林淡、苗翰、毕承和霍元武,一行五人沿着小径拾级而上。
“这端的是好地方呀!”苗翰刚刚转进宴会厅,便忍不住赞叹起来。
头顿的商馆因地而筑,选在了环绕着溪流的一片岩台上,角楼餐厅大半凸出在外。
端坐屋内,山间的清凉之气从周遭的大窗透进来压住了夜晚的暑热,又听着娟娟清泉自脚下流淌而过,仿若临风水榭----苗翰不禁感叹,想不到印象中的瘴疠之地竟也有这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
“邵连长果然好眼力,能选出这神仙一样的地方。”
“没有,没有。这是首长的功劳。”邵广志一边招呼众人落座,一边不无尴尬的解释道,“要论这商馆,恐怕林船长比我还要清楚哩。”
林淡笑了笑,没有应声。
想当年平秋盛首长第一次到得头顿,既不用土人向导,也没招呼他们这些跑老了南洋的海狗,拿了张地图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径直奔向此处。惹得林淡纳罕了半天,要说首长们是大宋后裔,这陆上的州府县城了然于胸便罢了,怎么如此荒无人烟的小岛也仿佛亲临过一般?*
“各位对不住啊,俺这地方条件差点,犒劳怕是比不上临高。”邵广志一边继续客气着一边给在座的四位依次斟酒。
“邵连长,你这条件还差呀,瞅瞅这大房子,大窗户,这桌子椅子,比梧州首长们住的都不差咧。”毕承用仅剩的右手拍着黄花梨圈椅调侃到。下午那场战斗可谓完胜,三个来小时打死打伤200多人,又活捉了300多俘虏,比他当初在广西剿匪畅快多了。这人一高兴,话也自然多起来。
哪知道邵广志听到这里,却立刻停下了斟酒,十分夸张的连连摆手,“毕大副莫要玩笑,这可是商站的地方……”
“嗐,在头顿可不就是你的地方。”
“话不能这么讲。”邵广志转了一圈给四人都满上了,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习惯性地把手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才坐下。
“话不能这么讲的……”他自己嘬了一口格瓦斯,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我们建设兵团现在受殖民贸易部指导,但到底是元老院的直属部门。总不好也不能和商站搅在一起。用周首长的话说……”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这是两条线,两条线。”
恐怕在座诸位不信,邵广志又补充道:“比如今晚这顿---用了商站的厅堂,吃了商站的饭菜酒水,都是要签条子过明路的……”
听到邵广志的话,林淡突然明白今天下午看到的头顿连场里连片的高脚棚屋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棚屋透着浓浓的元老院风格---大小相同、高矮一致,棚屋脚安放在台基上,数条棚屋组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格子,周边挖有笔直的排水渠。每栋棚屋少则分隔成四五间,多则分隔成八九间甚至十来间。棚屋是传统的东南亚式样,屋顶由棕榈叶编成,而墙壁也是棕榈席或者棕榈麻,只有支撑结构是木头,抗风能力可能弱一些但是搭建极其方便。林淡一路看来,只发现在港口和商管附近有一两个棚屋的墙壁是木板的。而砖石建筑几乎都是原来商站的设施,看来两者之间果真是分的清清楚楚。
“这是应有之意,否则这买卖的银钱和盖房开田的花销混在一起,真就成一笔谁也看不明白的烂账了。”林淡接过话茬,表示认可地点了点头。
“林船长说的对。别看头顿连场刚成立不到两年,处处物资短手。可俺从来没动过商站的心思。”邵广志下午从霍元武那里已经打听到这个“林船长”不仅来头不小,还与首长们能说得上话,所以自然要拍着胸脯摆出高姿态,好显出自己的筚路蓝缕建设连场的艰辛,“不怕大家笑话,俺现在办公室还在草棚子里呐……”
邵广志还想继续说什么,不过见开始上菜了,便禁了声起身帮忙布菜。
“邵连长,你这凡事亲力亲为的做派倒是得了首长们真传。”
众人见邵广志一个人忙上忙下免不得也要起身帮忙。
“使不得,使不得,诸位都是客人,都坐着。我这也是逼得没办法,人手少啊。”邵广志麻利的摆好盘子,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服务员,“这是咱们商馆厨师陈师傅,你瞅瞅又得做饭还得上菜,我们连队平日伙食也得靠他。一人砍成三人用,没得办法啊。”
被邵广志拽住袖子的老陈眼睛扫过众人,突然停在了林淡的脸上。
“林部长!是林部长吧!”
林淡好像也认出了对方。
“老陈!”他起身握住对方胳膊用力拍着,“没想你还在这里。”
见是林淡的老相识,大家热情的邀请老师傅一并入席,不过陈师傅作为商馆老人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连连摆手推辞。
众人看他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送走之后便各自落座。林淡靠在椅背上点了根烟,长吐一口,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得有快四年没见老陈了……自从进了东南亚公司他就一直在我的船上做大厨,要不是那次疟疾也不会留他在这里。说起来,当初这头顿建站还有他一份功劳呢!”
“林船长,你不必替他可惜。”邵广志听出了林淡惋惜,接话道:“这老陈的事儿,我清楚。他本事大着呐,疟疾还没好透索,就先拐了一双逃难的越南姐妹。虽说姐姐去年生孩子的时候死了,但今年妹妹又怀了他家老三,小老财一般的日子也算舒坦。”
“哦?哈!这广西‘老根儿’也有香火了,哈哈哈”林淡听闻此言抚掌大笑,坐直身子指着桌上的菜说,“既然是老陈的手艺,那我就给各位指指他的拿手菜……”
只见桌子上盘盘盏盏七八个,菜品风格各异----当中一盘叫做“白玫瑰”,据说是贝凯首长所创。以白糯的米纸为料,包裹鲜美的干虾松,捏成如玫瑰花瓣的样子,再撒上切碎的青翠配菜,白绿相间,煞是好看。吃时又可淋上专门调制的酸甜汁,清口爽利。
旁边一道甘蔗虾亦是从鸿基传来的,以鲜虾肉包裹脆爽甜甘蔗芯,下锅油炸,将甘蔗的特有的清甜融入虾肉中,出锅后再蘸上澳洲特有的辣椒梅子酱,既败火又甜鲜。
甘蔗虾的旁边是同样在鸿基大受欢迎的,特别适合越南湿热气候享受的汤品----海鲜酸辣汤。它以生鱼为汤底,加入虾膏、蟹膏,再配以番茄、酸梅、辣椒加以清炖,味道酸鲜非常,极其开胃。
再下来则是两道本地菜。一道是越南春卷,用稻米磨浆制成的米纸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包裹着如洋葱丝、羽衣甘蓝、粉丝等澳洲人带来的丰富多样的馅料。吃时把春卷放在生菜里,再放上一两片薄荷叶,卷起来蘸上柠檬鱼露,扑鼻的薄荷香气,味蕾瞬间得到满足。另一道就是更为原色的炸象鱼了,直接将处理完的象鱼整条下锅油炸,待到皮焦刺酥装盘配以时令蔬菜即可。
最后两盘热菜是地地道道大陆口味的硬菜----萝卜牛肉和炖猪蹄。
至于果盘,在头顿,果品是从来不用盘子装的----桌子上两个大盆满满当当全是各种五颜六色的水果,像与大漠草原上大块吃肉一样,透出另一种豪爽。
不过林淡说的却不是这些,他指着毕承面前一盘金黄色说道:“霍队长,就这盘饼子……”
“当年我和平首长第一次来头顿时,随行的还有赵雪首长。赵首长那日不知为何心情非常好,便进得船上厨房查看一圈后,指点老陈做了这道‘馅虾饼’。那时我在场,对这菜的做法也是略知一二……”
林淡虽然只有那一次与赵雪同行,可赵雪一言一行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一个年轻女子,穿着露尽胳膊大腿的“泳装”上了自己的划艇测水深,弄得一艇的大老爷们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连自己也好几次把船带偏----虽然后来在临高也涨了不少见识,可这赵首长的样子始终是忘不掉了。
“先用米皮做底,把腌制好的虾仁放在上面,然后一起下锅油炸。金黄以后捞出,用生菜叶把饼子和木瓜丝裹在一起,蘸着鱼露汁吃。”
“没想还有这大来头,是首长们的菜呢”邵广志听完林淡的介绍,非常识相的立刻起身给在座四人一人夹了一块, “那一定要好好尝尝了。”
经过九年的发展,现在元老院治下大部分地区已经能做到吃饱的程度,而像餐厅里这几位,则不同程度的达到了“吃好”的标准,只不过油脂和肉类对他们而言仍然是稀缺和昂贵的,所以今天邵广志摆下的这一桌,油炸菜品必不可少。
至于油腻?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待众人三口两口干掉手里的馅虾饼后,由东道主邵广志带头,共同举起酒杯例行元老院公务宴请上的唯一一道仪式。
“祝元老院坚如磐石!”
“祝首长们万寿无疆!”
对于头顿这样据点来说,天高皇帝远,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程序结束,大家各自吃喝不再计较。
毕承和霍元武两个下午打过仗的人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自然是一阵狼吞虎咽。
而邵广志有心与林淡交好,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上了。
“林船长,哦,林部长。你这一路还去过其他地方吗?”
“只去了趟甘泉岛。”
“哦”邵广志有点失落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其他场站是什么情况,他们建设的怎么样了。”
“邵连长不用多心。我下船后一路看过来,咱们头顿连场井井有条,看得出建设搞得很不错。”林淡安慰道。
“唉,哪有什么建设哦,人都不够。”
“人不够?”林淡想想了路上看到的大片棚屋,觉得邵广志有点夸大其词了。
“真的是人不够。”邵广志似乎看穿了林淡的疑问,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手下的正经自己人其实没几个。”
他掰着手指头数到:“干部只有5个,国民军不到20个,职工现在还剩30来人,满打满算我这里真堪用的半个连都凑不齐。”
“那些棚屋……”
“好些住的是逃难过来的越南人占城人还有高棉人。”邵广志有些无奈的摇着头,“又搞基建又要开荒还要防备别人打进来,光靠兵团给的那点人根本不够。我能怎么办,只能要了这些人……”
“就说今天打仗这事,毕大副、霍队长你们可能也发现了,好些都是咱们的国民军领着职工再加上手下一群土人……”
毕承和霍元武满嘴食物,呜呜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林淡宽慰道:“场站初建这种问题自然是免不了的,贝首长当初在鸿基也是如此。只要勤加操练,土人一样上阵杀敌。”
“话虽如此,可这半年多,我是天天愁啊。拉的丁顺风还能吼两嗓子,逆风就得散。我原本以为将自己的部队放在后面督战便能安稳,忘了这里到处是泥坑水道,这些土人倒是没敢前阵冲后阵,可转身一伏就没了踪影,根本砍杀不及……”
“……到头来还是咱们的人在前面顶着,唉 唉 唉。”
林淡和苗翰两人见邵广志说的愁苦,一时间也不便再说什么,都默默嘬了一口酒。
不过邵广志似乎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稍一冷场,就继续招呼其余几人吃喝。
苗翰见状,心里略一盘算,问道:“这些土人来了之后可有正经营生?”
“正经营生?”邵广志被苗翰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经营生是什么营生?不过他联想到苗翰那半文半白的新话,马上明白了一大半,这些酸子眼里的“正经营生”八成是----种地!
关于这个,邵广志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平日连场里力工帮佣的活计很多,这些土人又大多光棍一条,出点力气混个吃喝不愁,舒服的紧。但要说委以重任,怕是不行。这些人大多是新投奔的,满打满算将够一年而已。”
“无地无财无家,人心难聚……”苗翰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说道。
邵广志瞪了一眼苗翰,觉得这个酸子是不是失心疯了,作为“上面”来的人,居然连“土地全部属于元老院”都不明白?
“分地是不可能分地的,这是元老院明确的政策,包括头顿在内所有兵团土地都只属于元老院,这辈子也不会给他们分地。”
林淡听到邵广志语气不善,赶紧出来打圆场:“邵连长可能误会苗老师的意思了。”
“不会误会~我明白的很。”邵广志大手一挥,“我也是上过士官学校的,苗老师的意思首长们也讲过,叫‘有恒产者有恒心’嘛。只不过首长们可没有把这玩意真放在心上……”
“不瞒二位,我以前在老家也有几亩薄田一片宅子,厚厚脸皮勉强算得上‘有恒产’。而现在,房屋不过三间,地是一分没有。但要说人心齐,舍得命”邵广志拍了拍放在一边的左轮枪套,“怕是十倍不止!”
林淡笑着看邵广志说完,又停了停才缓缓开口问道:“邵连长,连场职工现在干劲如何?”
邵广志一愣,没想到林淡突然问了这个。
若按照一般人,回答“连场上下团结一心干劲十足”是人之常情。不过邵广志到底是个干实事的干部,略一思索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干部和部队还不错,士气高涨,职工里尤其是分到农场的职工抱怨比较多……”
林淡微微点了点头,邵广志没有一点文过饰非的意思倒是出乎他预料,不自觉间对这个固执的汉子倒有了几分好感。
林淡最近两年因为职位的关系跑海的次数少了许多,但却给了他从更高层面了解元老院环南海开拓计划的机会。东南亚公司作为殖民贸易部代管的企业,各个拓殖地都少不了他们的影子,就连名义上元老院直属的“建设兵团”很多时候也要依靠东南亚公司的力量。再加上迎来送往和同僚好友们的平日交流,林淡清楚了解到各地区普遍有一种出工不出力的情况,农垦地区尤甚-----首长们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却未对原来的指示有什么变更。
“你可知为什么偏偏农场职工抱怨多?”
“这……”邵广志眼睛转了几圈,又落回林淡身上,“林船长看来对此很有研究,不妨帮我分析下。”
“研究谈不上。只是一路我们多有讨论。将来毕大副也会坐你这职位”林淡半开玩笑的说着,伸手拍了怕毕承肩膀,“怎能不上心哦。”
毕承大约吃的差不多了,牛饮了一大口格瓦斯,大大咧咧地摊在椅背上。
“邵连长,林船长说的没错。这种事不止你这里有,大家都有。嗝~”
“邵连长,我们几人觉得首长们本意是好的,转成职工有饭吃有病医有房住。那作为职工不应是尽心尽力种好地吗?可首长们大概没想到,有的人就懒,鞭子不抽不干活。这样的也好说,开除就是。怕就怕那种坏的人,天天荷着锄头下地,你说他没出力吧,他也一直忙活,你说他出力吧,偷懒磨滑没有比他再精的。钻的就是职工待遇这个空子……”
“是的是的!”邵广志点头如捣蒜,见到林淡不避讳,他也不再吞吞吐吐,“我这里更难办。在北面,这种阴阳人实在不行你们还能开除。在连场我又能如何开除?这都是元老院花了大价钱运过来的职工,可不是流民。能堪用的自己人本来就少,我真不舍得开除啊……”
“那又为何干部们干劲十足呢?”苗翰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问道。不过显然他没打算等邵广志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莫说普通职工,便是你我”他合上扇子在空中划了个大圈“除了报答元老院,哪个没存了其他心思?”
“话虽如此……”
“职工尽量从事管理,具体事务由土人来做,也可吸纳其中骨干为下层管理人员。”林淡不再和邵广志绕圈圈,直接说出了殖民贸易部私下的“暂时性指导意见”------这是一份只限殖民贸易部内部口头传达的指示。
“建设兵团”的大名头导致了元老院里太多人不自觉的将它与旧时空的那只兵团相挂钩,对兵团抱有很大的幻想,认为兵团是“绝对可靠的自己人”“元老院的剑与犁”。这一方面自然极大提升了兵团地位和各项政策的支持,但另一方面在面临实际困难需要变通的的时候就不得不束手束脚了。
元老院里衮衮诸公当然有的是时间讨论“我们到底要建设一只什么样的兵团。”,但对兵团负有“代管”职责的殖民贸易部面对兵团效益的压力,可谓苦不堪言。于是这份口头指示也就不足为怪了。
“林船长,这招我想过了。现在不少土人在田里做的就是佃户的活计。没用,该跑还是跑。”
“要是永佃呢?”
“永佃?”听到这个词,邵广志不免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将眼光瞄向对面的霍元武。然而霍元武仍旧在那里只顾低头扒饭,好像餐桌上的讨论与他毫不相关。
作为一个前小地主,邵广志自然非常明白“永佃”的意思。佃户承租主家土地时,给予地主一定银钱为代价,就可订立契约取得世代佃种该租地之权。只要年年岁岁按契约交租,主家便不得夺佃再租,是为永佃。这种永佃北方少见,可在南方却常常遇到。邵广志在两广从军时也曾经琢磨过其中关节,连队里的文书说大约是因为水田费工的原因。
“这不太好吧……”邵广志想了想还是有点迟疑。这“永佃”说白了,和分地也无甚区别。他曾在顺德协助警察处理过的一次“暴乱”,便是永佃户纠集族人对抗主家夺佃闹出人命。最后结果,一层层报到了广州市里,首长批示犯事者法办,租佃仍遵旧约。当时他看来佃户们一个个气势汹汹倒更像是地主。
“邵连长?”苗翰的话打断了邵广志的回忆,“此非田骨的大是大非,不过是田皮如何经营,与元老院明文规定并无冲突。”
见邵广志还有些犹豫,毕承沉不住气嚷嚷道:“老邵,我就问你,元老院的地丢了吗?多出的粮食元老院不要吗?做了成绩于你没好处吗?”他把杯子啪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扭扭捏捏,还像个拿枪的吗?!”
三两句话,激得邵广志明显有点急了。毕承也不在意,起身走到邵广志身边揽着他肩膀说:“咱当兵的不玩虚活。实话讲,这些干部也好职工也好,抛家舍业来南洋为了啥,难道为了当泥腿子继续种地?不管你听不听,等我到了开阜屯,我就这么办!”
毕承的话直击邵广志内心---抛开人人都喊的“为了元老院和人民”,冒死来这荒野丛林,谁人不存了升官发财的小心思?如果把田皮交给土人永佃,一来土人自会为了安稳的田产拼命;二来交足租子剩下便是自己的,土人也舍得下力气;三来职工们有了手下,多少也能算的上半个官了,干劲必大不相同。四是多出来的职工既可安排管理更多土人垦荒种田又可选拔入机关和部队。可谓一举多得。
他又看了看林淡,发现后者坐在位置上挑着嘴角一言不发,登时脑子转明白了。
嗐,自己怎么忘了林淡在东南亚公司的职位还有他和首长的关系!本来头顿的事和他毫无瓜葛,他凭甚要多费这么多口舌与自己交谈?唉唉唉,自己死脑筋了,在部队干太久忘记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
想通了这个关节,邵广志立刻觉得天高地阔,心情舒坦了。
接下来的酒桌气氛也自然活络起来,连刚刚只闷头吃菜的霍元武也参与到“打圈”活动中,举着杯子频频敬酒。虽然格瓦斯属于软饮料,但这顿饭一直吃到月上梢头,众人也都有了几分微醺。
“老毕啊,哦,还有林船长”邵广志揽着毕承的肩膀一步三晃的走下台阶,“知道今天为啥打仗不?你保管都猜不到。”
“为什么?”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邵广志。
“嘿嘿”邵广志一边剔着牙一边玩味的笑着说,“为了女人啊。咱这里缺女人,但又阔绰。经常有土人牙子贩些女人过来。没想,前些日贩来女人里居然有一个占城头人的老婆和女儿。”
“当真?那可真是不该。”苗翰摇了摇头。
“有甚不该?”毕承瞪着眼睛问,“杀他娘的。缺女人抢就是了。”
“毕大副,你这做派和乱军有何不同!”毕承的话让苗翰想起山东逃难的悲惨经历,忍不住停下脚步与他争辩。
“好了好了”邵广志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以后有了永佃,怕是土人拖家带口都涌过来,说不定一人分俩媳妇还有剩呢!哈哈哈。”
林淡借机转移了话题,问道:“头人的老婆女儿找到了?”
“不打算找了。”
“嗯?”
邵广志看着众人一脸诧异,摆摆手笑道:“找毛,那头人今天被打死了,族里青壮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都在俘虏营里。明天让霍队长带队,清了他们庄子,收了……”
邵广志看了眼苗翰,很适时的又把嘴闭上了。
十三节 跨线
1637.03.25 星期三 中雨 风力4级 浪高1.5米 当前船位 107°9′E, 8°2′N 今日航程121海里 总航程2035海里
上午8时离开头顿锚地启航,8时40分绕经迎封岬,转向东南偏南廖内群岛方向。十一时左右帆缆部水手李二根被浮标绳索甩出甲板,颈部受伤严重死亡。已按规程处理并登记。
—— 林淡
在李二根不知道真实年龄的一生中,这条船长日志成了关于他的最后记录。对于17世纪的普通水手而言,这是几乎是将近一半人的归宿。
李二根的死并没有让林淡费更多的笔墨---相比而言前几天风暴里船上被冲走的十几只鸡,反而更让他伤心。
这些笼子里咯咯叫的家伙将是长途航行里难得的新鲜家禽,而溺死的水手则容易补充的多。林淡已经决定利用自己东南亚公司的职务和预备役军官身份,在经停巴达维亚时从附近澳宋船只上强行征募一名合格海员为元老院服务-----对于遂行元老布置任务的舰长来说,这是合法的。当然从被征募船员所在船只的船长角度来说,他也完全不会因为这种低贱的下等人冒与林淡冲突的风险。
在当时的人眼中,海员或者水手完全是人渣的代名词(当然事实上也差不多),他们的生命是最不值钱的。即使100年后也是如此。比如伴随库克船长环球大发现的“努力号”上,很少有人知道那些船员的名字,只是称呼他们是“那些人”---库克作为船长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相比而言17世纪的元老院愿意为每名水手登记详细资料和履历已经是跨时代的进步了。当时“努力号”上的船员作为整体是相当年轻的,很多只有十来岁,最小的才12岁---这同样低于了“好管闲事”的元老院对海员最低年龄14岁的限制。这些水手来自于世界各地,有些船员身份还是双重的,既是船员又各有其职业:理发师、裁缝、屠夫、家禽贩子。
不过一旦到了海上,他们的名字几乎是没有机会出现在航海日志上的,除非他们当中有谁被鞭打,丢弃或者死亡。
总之,李二根如果还有灵魂,大抵会觉得他的后事料理的还算体面。
1637.03.26 星期四 晴 风力2级 浪高1米 当前船位 107°18′E, 5°52′N 今日航程114海里 总航程2179海里
全天晴朗,弱风。
—— 林淡
1637.03.27 星期五 中雨转小雨转阴 风力3级 浪高1.5米 当前船位 107°15′E, 2°14′N 今日航程216海里 总航程2395海里
早9时半风力转强,航速提升至9节。下午四时,雨停。诸事顺利。
—— 林淡
1637.03.28 星期六 小雨 风力5级 浪高2米 当前船位 107°16′E, 1°39′S 今日航程240海里 总航程2635海里
风力持续加强,航速稳定在12节左右。早8时跨越赤道,收帆举行小型仪式。下午五时10分遇土著袭击,击沉小型船只三艘。本舰水手轻伤两人,阮阿福重伤。
—— 林淡
17世纪的欧洲船只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当船只跨越赤道的时候会降帆并举行一个全体人员参加的仪式。
没人知道这个仪式最早出现的时间,也没人知道它的由来。但是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越来越多的欧洲水手离开了地中海、北海、波罗的海以及比斯开湾的狭窄水域,向着广袤无垠的“南方海域”进发。
在最开始十几年的探索中,他们有的半路折返有的沉没死亡,终于在某次成功的远航时发现在跨越这条线之后,天气与季节都会发生彻底的改变。这些底层的水手与受过教育或者拥有学识的军官、船长们不同,他们不懂得“赤道”的意思也看不懂海图,但是直观的感受让他们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愉悦的跨越困难后的“胜利”感,并乐于在长期与世隔绝的船上借此机会放松庆祝一番。
于是在这一天,船上的等级次序也将完全颠倒过来。有过最丰富“跨线”经验的老水手会短暂成为船只上最高领导者,他们主持一个类似宗教仪式的活动---比如用朗姆酒洗礼那些没有这种经验的“生手”予以祝福又或者将他们抛入“新世界”的海水中。
与欧洲人不同,中国人在很久之前就往来于大陆和东南亚诸岛之间。大量的穷苦农民或背井离乡去南洋博生路或成为商船水手或投奔海盗。他们穿越“赤道”如家常便饭一样,自然也没有这番矫情的“规矩”。
只不过原本历史上两者的隔绝被闯入时空的元老院打破了。随着元老院雇佣的大量欧洲水手涌入,现在南海洋面上的船只都慢慢开始举行这种仪式-----谁不喜欢在枯燥无味的大海上,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找点乐子呢。
杨彦迪抬头盯着主桅中层帆椼,在帆椼的尽头用缆绳捆着一串木桶,两侧加起来足有七八只。木桶有的是临时赶制的有的是旧水桶,里面装着那些没有经历过“跨线”的新瓜蛋子。
“一过水喽!”
伴着老何塞不标准的新话,甲板上的水手们松开手中的绳索,木桶纷纷掉入水中。
一些胆小的人在桶落水的瞬间发出大声的尖叫,惹得船上的水手们放肆的大笑起来。
“起水!”
充当副手的林六斤还未等那些水桶在水里安稳一下就马上吼道。
“起水”“起水”“起水喽”
众人向后转身将绳子背在肩上,光着脚丫子在甲板上轻快的踩过。
七八只木桶又纷纷被从海里拽起来,重新升高到帆椼的位置。杨彦迪看到里面的人不论表情如何都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头发盖住了半张脸,像极了像落汤鸡。
“再过水!”
就在杨彦迪的注视之下,这些人本因喘气张大的嘴瞬间因为惊吓而忘了闭上。他不禁摇了摇头,但愿不要呛死人。
杨彦迪的担心有点多余了,作为一个老海狗,何塞在分寸上拿捏的很准。三次过水完毕后,这七八个人都全须全尾的爬上了甲板,并没有人受伤或者呛水。只不过好几个已经吓得双腿发软摊在那里了。
“来,酒!今天杨二副请客!”
甲板上的一众水手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把下一批“过水”的新手塞进木桶里,另一拨负责给刚刚上来的这些人端上大杯的雷州产朗姆酒。
那些摊在甲板上家伙本已经吓得连酒都要别人喂了,可一听到何塞又喊起“过水”的号子,立刻弹起来跑到船舷边,和众人一起朝着海里那些在惊恐中嚎叫的家伙大笑起来。
看着他们的窘态,杨彦迪庆幸自己当初听了林淡的指点没有选择装大,而是用额外的配给和酒水交换免于“过水”。现在看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船上的欢乐气氛一直持续到下午晚饭时间。
林淡和别的船长不太一样,他喜欢将这种庆祝活动放在白天。在他看来,既然这群人渣无论什么时间只要有机会都会喝的酩酊大醉,那么白天躺在甲板上睡觉总胜过晚上自己把自己绊进海里。
剧烈惊吓后的心情释放驱使年轻的水手们狂饮了大量的朗姆酒,一个个变得无比兴奋和狂躁,就连短暂减弱的海风都难以幸免。
很多人朝着下垂的主帆咒骂着,从桅杆到老天(上帝)无一幸免---除了船长和船上的军官们。中间夹杂着大概是世界上最下流的嚎叫,如果没人告诉你那是一首歌的话。
“海边的女人都朝我招手,
我是冲浪的人
我一个一个骑着她们……”
那边立刻有人用更粗野的喊声接上:
“女人多的像成堆的砖头,
我是泥瓦匠,
我把她们一个一个放倒……”
林淡站在艉楼上盯着乱七八糟的甲板一言不发,他身边是毕承和杨彦迪以及船上的基干民兵小队。依他看,这场面比起以前在诸彩老手下每次满载而归时的“犒赏”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毕竟这些人只能吼两句女人,却不像那时真骑得上女人。他所担心的是这群渣子不要喝多了引发大规模斗殴----他不介意用手里的鞭子狠狠“教育”那些不清楚规矩的,然后再把他们吊上桅杆醒醒酒。
毕承作为一名老兵也见怪不怪。三人中只有杨彦迪这个军校生略有不适。林淡看他手里的皮鞭越捏越紧,便歪过头去悄声说道:
“这里不比海军,更不是军校。这群人渣得一手拿鞭子一手发糖才使的住。”
说话间,艉楼上的警铃响了。
“船尾右舷,三艘!”值星官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汇报。
“哦”林淡举起望远镜朝着值星官指示的方向看了一会,镜中出现的是常见的东南亚土著小艇,使用一张小帆和划桨提供动力,足可以用来往返中南半岛与婆罗洲。
林淡等了一会,又举起望远镜。船上的细节清晰了不少,林淡看到三艘船都挤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于是便吩咐道:“照常航行,注意监视。”
三艘小艇靠着划桨的优势,渐渐从后面赶上了“远望号”。
“今晚不如执两剂啊?睇你有波有咯。”游荡到艉楼附近的水手最先发现小艇上坐着不少女人。一声呼啸,甲板上的死鱼烂虾们立刻涌到右舷。口哨声,叫喊声混合着怪叫不绝于耳,一些人对着小艇解开裤子,撒起尿来。
见此情景,两艘小艇开始划离“远望号”,但有一艘小艇却加速冲向远望号右舷。小艇上几个健硕的年轻人从船舱里抬出了什么东西。
“有枪!”
正在船舷边调戏小艇上女人的水手中有几个眼尖的,一看形势不对,大叫一声向后滚去。
话音未落,小艇上的火枪也响了。
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只有两个倒霉蛋被乱飞的弹丸糊脸,躺到了甲板上。
听到枪声,已经在离开的两艘小艇突然也调转方向向“远望号”驶来。
“敌袭!”“敌袭!”“远望号”上铃铛和哨声响成一片。
林淡本是为了预防水手斗殴而准备基干民兵们,却歪打正着免去了集结的时间,在枪炮官那里领到武器后直接冲向右舷。
“远望号”作为飞剪型船,干舷不算高,但也足以碾压土著们的小艇了。自上而下的弹雨让小艇上的人纷纷落水。回过神的来的水手们领到枪的迅速加入到民兵的射击队伍里,朝着小艇上每一个活人开火,没拿枪的便举着砍刀把丢上来的抓钩逐个砍断。
整个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小艇上的人始终没能爬上“远望号”。最后三艘小艇全部死气沉沉的飘在那里,水面上时不时传来伤者的哀嚎,应该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人了。
“艹”毕承扫兴的朝海里啐了一口,“真不经打~”
刚刚林淡强令他不准碰哈乞开斯,让这位一直眼馋机关炮的老兄满肚子气。毕竟“打字机”有上岸的,毕承也见过。但哈乞开斯只在海军的船上才有。
林淡并不是故意“护宝“。作为海军预备役军官他已经服役很长时间了,也亲身参与过元老院的战斗。他清楚的知道发射的弹药也许能在巴达维亚找到补给,事实上出发前王企益元老也确实告诉过他已经协调了一艘船在巴达维亚为他提供弹药补给,但作为一个有了“武器寿命”概念的海军预备役军官他更知道,无论如何元老院是不会给他更换船上的两挺哈乞开斯机关炮的。
这个道理嘛,林淡讲了不止一次,毕承也懂,可他就是眼馋。
眼下这位闲不住的毕大副正在甲板上指挥水手们下去“清扫”战场。这属于惯例,水上讨生活很是艰难运气成分又大,自然也要讲究“不走空”。
两艘离得近一点的小艇上没什么值钱的玩意,毕承在“远望号“上大声命令水手们不准摸死人身上的零碎---这是预防传染病。水手们将受伤的土著一一补刀,然后下到进水的船舱里,把残存的火药搬上划艇后,将船凿沉了事。
离得较远的那艘小艇已经倾覆,倒扣在一圈漂浮的尸体中间。毕承命令罗尔夫和阮阿福带着四个人上去看看。
罗尔夫下午朗姆酒灌的有点多,战斗之后反而觉得有些脱力,便摊在划艇船头,看着阮阿福一脸兴奋的指挥众人晃动小艇,想把它翻过来。
小艇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阮阿福干脆跳上了小艇左右脚来回使劲加快速度,忙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小艇周围的尸体里多了几个叼着短刀的黑色脑袋。转眼间这些幸存的土著就摸到了罗尔夫他们身边,挥舞着短刀朝众人砍去。
罗尔夫从船头跳起来,随手抄起一块长木板拍打着水里的土人,一边大吼着让后面的人抓紧摇桨拉开与这群亡命徒的距离。
“救命啊!”
眼看着划艇要离开,孤零零站在土著小艇船底的阮阿福一下没了刚才打的气势,面对围上来的两个土人,吓得哭喊起来。
“娘们!”罗尔夫丢下木板抄起砍刀一步跳上了土著小艇,抓住已经快滑进水里的阮阿福,“想活命就砍人!”说罢,朝左边土人兜头就是一刀。那个土人刚手脚并用从水里爬到小艇上,刀子还在噙嘴里,罗尔夫这一劈又快又狠,土人只哼了一声就倒了回去,水里撒开好大一片褐色。
另一边的土人眼见自己变成了一打二,站在船尾一时不知如何下手。阮阿福立刻来了胆气,嗷嗷叫着冲过去和罗尔夫一起对着土人左杀右砍。瘦小的土人招架不住,两三下就被砍翻在地。阮阿福觉得不够解恨,又去踢土人的脑袋。没想小艇的底附着的水草混杂了血水之后变得更加湿滑,他一个不稳就滑了下去。
“啊!”撕心裂肺的叫声吓了罗尔夫一跳,他侧身一看,一根长长的木刺从阮阿福的左脸扎了进去。
划艇上这时候也解决了剩下的几个土人,急急划了回来。众人也顾不得凿沉土著小艇了,七手八脚把阮阿福抬上划艇朝“远望号”驶去。
“远望号”上的林淡看的真切,一众水手上了船之后,他便打发等在旁边的船医把阮阿福抬进船舱,接着拍了拍罗尔夫的肩膀。
“是条汉子!小子你说,想要啥?”
“嘿嘿”罗尔夫经历了下午的醉酒,晚上的战斗之后,脑子还有点不灵光,干笑两声好像没听懂林淡问的什么。
看到罗尔夫这幅样子,林淡不敢再给他朗姆酒了,眼睛转了转,看到唯一活口-----一个年轻土人女子,浑身湿透的捆在船帮上,立刻有了主意。
“小子,这娘们今天晚上归你了。”
罗杰斯在悬挂的救生艇下面放肆地吹着口哨。罗尔夫勇救兄弟,船长奖了他一个女人的事儿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作为一起从欧洲过来的老兄弟罗杰斯当然要“祝贺祝贺”了。
黑暗中救生艇的门打开了,一个半裸的男人探出身来:“谁?!”言语里充满怒气。
“老哥我上工前,特地来祝贺祝贺你~”罗杰斯一边故意操着阴阳怪气的澳洲新话,一边借着月光打量罗尔夫。
“还没得手?”罗杰斯问道。
艇上的人没应声,砰的把门关上了。里面又传来女人被塞住口呜呜压压的声音。
真是雏儿~罗杰斯心里笑道。
他蹲下身子在船帮的排水沟里摸摸索索了一阵,拎出来一段不知道谁丢下的破缆绳。他先使劲甩了甩水,然后又把缆绳一头打上两个节,把另一头撕成一缕一缕的小条。
做完这些,罗杰斯试了试手里的鞭子,感觉非常顺手,于是朝救生艇抽了几下。
罗尔夫削瘦的脑袋又探出来。
“接着!”罗杰斯把鞭子丢给罗尔夫,不等他回答转头就向舰桥走去。
半夜时分,值舵完毕的罗杰斯晃着混混沉沉的脑袋准备去二层甲板食堂找些吃的,一下舰桥就看到罗尔夫鬼鬼祟祟站在楼梯旁边。
“兄弟,怎么了?”罗杰斯一脸诧异的看着他,莫非还没上成?
“嘿嘿”罗尔夫又露出他标志性的大板牙,“好兄弟,鞭子太好用了。”
哼,罗杰斯从鼻孔里甩了一声,表示对罗尔夫的看不起。
罗尔夫并不以为意,继续嘿嘿笑着说:“好兄弟,我等着你一起去……”
“一起?那土人娘们看不上!”
“嘿嘿,我和你讲,那个女人好看的很,就是难弄。刚开始扒她衣服时候解开了腿上的绳子,怎么都捆不上。还是你的鞭子管用,抽得她连哼哼都不敢。”
哼,罗杰斯继续呆着脸。
“抽完就老实了,啧啧”罗尔夫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好像还在回味,“你要不也来尝尝,这娘们比埃姆登港里最贵的婊子还要专业!”
听到这里,罗杰斯转了转眼珠,好像动了心思,问道:“女人现在呢?”
“又捆上了”
“嘿嘿”这次轮到罗杰斯咧嘴笑了,“你下去偷偷喊上老何塞。”
三个多小时后,救生艇的舱门又打开了,何塞和罗杰斯先钻出来,在黑暗中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跳到“远望号”的甲板上,随后罗尔夫从救生艇船舱里把烂泥一样的女人拖了出来,也丢到甲板上。
“林船长安排的?”罗杰斯接住女人,一边用根破麻绳勒住她的嘴,一边小声问道。
“嗯,船长说了不留女人,”罗尔夫好像有点不舍,两只手继续在女人胸脯上摸着,“勒紧点。”
“愿上帝保佑你……”罗尔夫嘟囔着扛起女人走到船舷边,肩膀一翻,把她丢了下去。
天水线上,启明星正从东方慢慢升起。
注:1、埃姆登(Emden)德国主要港口之一。在北海多拉尔特湾右岸、埃姆斯河口附近。2、本章内容根据哥伦布、库克等航海家的真实事例改编(和谐)。